開始父親和母親看到他致力於繪畫,都有一種欣慰的感覺,母親立即告訴他要學畫可以到海牙去找毛威,毛威是海牙畫派的代表人物,著名的風景畫家,而且是溫森特姨媽的女婿。她說毛威的作品每件可以賣到
600個荷蘭盾。父親也認為這至少是一份可以謀生的職業,比游手好閒無所事事強得多。
溫森特覺得他們都是從生計上考慮的,忽視了他作為一個有遠大抱負的青年對藝術的一種執着追求。
這總是一個遺憾。
6我也獲得麵包溫森特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他的學習中。天氣晴朗的時候,他背上畫夾到村外去,更多的時候是到荒無人煙的野外樹林裡去,這是因為鎮上的人仍然認為他古怪,並且跟他保持着一種距離。而家庭的溫暖僅僅是人的本能所煥發出來的一種公式化的親情,他覺得無論是在鎮上其他地方,還是在自己家裡,誰也不能真正理解他的內心。所以,他心靈深處仍然感到一種可怕的孤獨。
在荒地上他能體味到一種人與自然相互和諧的快樂,自然界美好的事物是誘發人靈感的絶妙因素。所以他甚至在荒地上動手蓋了一個小茅屋,這是他靈魂得到安慰的場所。他就在茅屋附近畫古老廢舊的磨房,畫鬱鬱青青的榆樹,畫遠處伐木工人勞動的身影,儘管他們仍然迴避他,但對他的行為習以為常,並不繼續笑話他。
天氣壞的日子,他就在家裡畫素描,三個姐妹中最小的威莉敏性情溫和,與其他姐妹相比對他傾注了更多的同情。她是一個正在學習縫紉的女孩,溫森特常常把威莉敏和她的一個同伴作模特畫速寫,威莉敏總是有求必應。
此外,他購置了畫家卡薩奈的《論水彩畫》,並在家裡潛心鑽研,為此他掌握了暗紅墨水畫和水墨畫的知識,並琢磨出用蘆葦稈削尖蘸墨水勾畫線條,可以畫出較粗的筆道,看上去使畫面更加體現一種粗獷而雄渾的美感。
令他遺憾的是在埃頓小鎮他缺乏模特,特別是威莉敏有一段時間離開了家。這使他決定要與鎮上的居民溝通思想,在勞動者中間尋找他所要表現的形象。
溫森特發現了一個叫皮特·考夫曼的園藝工人。皮特每天戴着一頂發黃的破氈帽,穿一件破爛的工作服為鎮上的園林和街道兩旁的小樹叢修整剪枝,這是一份收入低廉的工作,但貧窮並沒有使皮特消瘦,看上去他的骨骼粗大,肌肉結實。他渾身的力量都從肩胛骨、肘部和膝蓋地方破爛的衣服洞裡爆發出來。這是一個能夠很好地表現窮困境遇下一種堅強和不屈不撓的意志的模特。
溫森特想辦法去接近他。
皮特像所有直率而善良的埃頓的人們一樣,對溫森特談了他的想法,他說他們都認為溫森特至少是精神不正常。
「您整天就是擺弄一些小孩兒的玩藝兒,而且又像我們窮人一樣不注意儀表,在您那樣的家庭裡,實在是難以叫人相信。」皮特說。
「那麼你也認為我精神不正常嗎?”「沒有啊,其實我們就只是納悶,看上去您不像是瘋子。」「如果我和你們一樣勞動,我會是瘋子嗎?」皮特一臉嚴肅:「當然不,勞動可以獲得麵包,而您呢?」溫森特沉默了一會。「我也獲得麵包。」他說,同時心裡生出一種酸楚。
他覺得他在違心地用一種淺薄而褻瀆藝術的謬論欺騙一個誠實的勞動者。“你知道我如果把畫畫好了,一幅就可以值幾百甚至上千個荷蘭盾,它能頂你一年的麵包。」
皮特張大了嘴,他的兩眼放射出驚奇的光芒,很久以後他用欽佩的眼光重新審視這個曾一度被他們誤認為瘋子的人,他覺得他真是偉大。
皮特一口答應了做溫森特的模特。理解原本是一種最粗俗的東西,有時候虛偽比真誠更容易達到目的,人就是這麼樣的。溫森特痛苦地思索着這些問題。
星期天的上午,皮特穿著一套沒有皺褶的、休息日才穿的衣服,邁着閒適的步子來到溫森特的畫室,他洗淨了手臉,顯得精神煥發。他一本正經地坐在小凳子上,神情嚴肅,身板挺得直直的。
「這不是銀板照相
早期的一種照相法啦,”溫森特忍俊不禁,笑着說,“況且你穿這樣幹淨的衣服,我不好畫呀。」
「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您知道,我沒辦法弄到更考究的,將就着吧。」
「我是說,你是工人,你得穿你工作時穿的衣服,而且我們得在花園裡畫,你擺一個彎腰工作的姿勢,然後我才能從你的破衣服和勞動中發現你身體的線條,發現美。」
皮特用一種懷疑的眼光注視着溫森特。然後說:「您是不是認為,窮人不能穿新衣服?我想誰都期盼着好日子來臨。您要我擺姿勢,就得按這個樣子畫。」
溫森特又回到他自己的荒地裡去了。
一段時間以後,他覺得久居埃頓,勢必孤陋寡聞。他必須得到行家的指點和畫商的支持,前者能使他提高技藝,創作出好作品,後者則能確定他的前途,使他的作品得到社會的認可,兩者缺一不可。
這時提奧來信邀他去巴黎學習和發展,但他覺得自己目前還欠火候,作品幼稚、粗陋和淺薄。他想先到海牙,求得表姐夫毛威和畫商朋友、古比爾公司經理戴爾斯蒂格的幫助和支持。
因為戴爾斯蒂格在波里納日支持過溫森特,給他寄過繪畫資料,所以溫森特首先給他去了一封信,再次表示他的謝意,透露出要去海牙拜訪他,求得繼續支持的意思,並在信中提到科爾叔叔。科爾叔叔是戴爾斯蒂格的老朋友,也是荷蘭著名的畫商。他在給戴爾斯蒂格先生的信中說,他的叔叔經常幫助別的畫畫的人,他一定也會幫助他潛心鑽研繪畫的侄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