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是徒費口舌。經理因為停工的緣故,把自己說成是一個受害者,並且說就經濟損失而言,他是最大的一個。
溫森特覺得自己的所有努力化為泡影。
礦工們繼續去上工,現實逼迫他們走向死亡。
「誰也幫不了我們!」他記得他第一天到小瓦姆的時候,兩個黑礦工對他說的話,他面前清楚地顯示出那四隻貓一樣放光的眼睛。那是一種對礦工之外的任何人的不信任,是一種冷漠與敵意。一絲寒意驟至心頭,讓他顫慄不已。
誰也幫不了他們,包括上帝。
他突然明白了過去的一些模糊的概念,他几乎處于絶望之中,而且不得不承認這一事實:上帝並不存在!
「上帝並不存在!」小瓦姆的上空久久迴蕩着溫森特絶望的呼喊聲。
第三章 初悟玄機
1這麼說,您還是個畫家啦溫森特搬回了丹尼斯家,他再也不去關心礦工們的生活,彼此除了打個招呼,几乎沒有其他交往。礦工們對他的驟變並不驚奇,甚至好像沒有閒暇去想它。
父親知道了溫森特的事,寄了路費讓他回去,他沒有回去的打算,經歷了巨大的創傷後,傷痕纍纍的心一時無法接受其他的想法與行動。
之後提奧聞訊也從巴黎給他寄來錢,並懇求他不要在波里納日作毫無意義的逗留。
溫森特什麼地方都沒有去。他因此而失去了提奧。提奧最後一封信中甚至說溫森特已經墮落了,並且無可救藥。
溫森特在小瓦姆無所事事,走出家門,腋下夾着一本書,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山間,儘量在工人們不通過的地方,讀他從布魯塞爾帶來的書。
比如朱理·米歇烈的《女人是永遠不會老的》、愛德蒙·羅歇的詩集以及斯托的《湯姆叔叔的小屋》。這些書他以前都讀過,但是他除了讀書以外几乎沒有其他事可做。《湯姆叔叔的小屋》他已經讀了五遍,每讀一次他都能在裡面發現新的東西。在小瓦姆村讀這本書更能獲得震撼人心的感覺,小說中的人物遭際往往使他把他們與小瓦姆村的礦工作比較,並且令他湧上難以自抑的悲憤之情。
他靠父親寄來的一點錢維持半飽的生活。但是父親對他非常不滿。
一天,他在丹尼斯先生的門口坐著看書,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
一個小老頭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咳嗽的震顫使他無法行走。他大概是來買食品的。他的身上披着一條粗麻袋,上面印着模糊的用白色灰漿刷的字。溫森特費了很大勁才辨認出來,那是「易碎品」三個字,是煤礦倉庫裡扔掉的一個裝精炭的袋子。
這件表裡如一的裝飾品使他驟然產生一種衝動,那種埋藏在心底的藝術激情死灰復燃。他趕緊掏出鉛筆,在書本的環襯和扉頁上勾勒了幾個顫巍巍的形象,標題為「易碎品」。
此後,他蒐集了能夠蒐集到的所有紙片和書本,包括家裡來的信件,只要有空白的地方,就在上面作小瓦姆村人物速寫和素描。
他的畫倉促而潦草,他只是把他對每個人物的第一印象畫下來,並且極盡誇張地表現他感覺最強烈的地方,所以他無法把人物的比例畫好,往往弄得怪模怪樣。但他的人物是波里納日的人物,這一點是無法否認的。
有一次早飯後,他給丹尼斯太太畫了一幅肖像,他首先想到的是她的薄得透明的鼻翼和柔和的鼻樑,他想那是丹尼斯太太溫和性格的靈魂。
「啊!太像了。」丹尼斯太太叫起來。實際上除去鼻子的特徵,那張臉並不規則。
溫森特臉紅了:「我畫着玩玩。」
「這麼說,溫森特先生,您還是個畫家啦!」
2我抽掉了她的靈魂連日來,溫森特陷入了一種狂熱之中。他一下子對自己充滿了信心,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和幸福,雖然每次接到父親的匯款時他感到羞愧,但很快他就忘掉了這事。因為除此以外,他別無選擇,他必須繼續畫畫。為此他曾步行
12公里到蒙斯買了紙和炭筆。
有一天早晨,他爬起來把所有畫過的幾十幅素描拿出來品味,他在自我陶醉之中忽然覺得有一絲陰影在眼前掠過,他竭力捕捉這個稍縱即逝的感覺,終於有一種新的渴望在他心頭萌生:他得找一些藝術家請教,把自己的習作給他們去品評。他認為一個人如果僅僅具有良好願望,坐井觀天,不同有成就的藝術家接觸,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想到了皮特森牧師。
說幹就幹,他帶上一些人物畫,早晨
8點出發。因為路費不夠,就步行
80公里。走了
16個小時,中途買了一個麵包,兩腳被鞋子磨得鮮血淋漓,晚上
10點去敲牧師的門時,差點跪倒在台階上。
牧師好半天才認出這個衣衫襤褸、黑瘦而疲憊不堪的年輕人。而溫森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靠在牧師的椅子上睡了過去。牧師微笑着坐在他身邊。
第二天上午醒來後,他發現自己在皮特森先生的書房裡的小床上。
他的雙腳已被洗淨包紮,油黑的雙手也乾乾淨淨了,藍色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高高地突出來。
「謝謝你,皮特森先生。」
「噢,我的孩子,你一定餓壞了。」皮特森先生端來了干牛肉和乳酪以及一大片麵包,溫森特在幾分鐘內就把它們一掃而光了。然後他才顧得上環視四周。他發現書房的牆壁上有很多水彩和素描畫。
「那些畫都是新畫的嗎?」溫森特一下子來了勁兒。
「是啊,我近來體會到,畫畫比佈道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