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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有人又那樣說道,「德·朗熱夫人如此行為不慎,實在是最高尚的!敢以整個巴黎城為敵,為了自己的情人,拋棄了上流社會,拋棄了自己的社會地位、財產和人們的敬重,這不是女性的政變麼!在審判廳上,那位假髮師的一刀使凱寧大為激動;這件事的精采程度與那件事不相上下呢!指責公爵夫人的女人中,沒有一個敢發表這樣一個與古風相稱的聲明。德·朗熱夫人這樣坦率地明確表態,她是一位有英雄氣概的女子。現在,她只能愛蒙特裡沃了。一個女人說『我只迷戀一個人』的時候,難道不是頗為高尚偉大的麼?」
「先生,如果你如此不尊重女子貞潔,頌揚道德敗壞,社會將要變成什麼樣子呢?」總檢察官的妻子,德·格朗維爾伯爵夫人說道。
當宮廷、聖日耳曼區和昂丹大道紛紛議論貴族貞潔墮落的時候,當一些迫不及待的年輕人在塞納街看到馬車,便騎馬跑去看個究竟,想知道是否公爵夫人確確實實在德·蒙特裡沃先生府上的時候,公爵夫人卻心房劇烈跳動着倚在她的小客廳深處。阿爾芒前一天晚上沒有在家過夜,此時正與德·瑪賽先生在杜伊勒裡花園散步。德·朗熱夫人的長輩親屬們相互拜訪,約好到她家中會齊,對她進行譴責,並研究用什麼辦法來煞住她的行為造成的醜聞。
下午三時,德·納瓦蘭公爵先生、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年邁的德·布拉蒙一紀弗裡王妃和德·葛朗利厄公爵,已在德·朗熱夫人的客廳中聚齊,等待着她。僕人對他們並對幾個好奇的人已經說過,他們的女主人出門去了。公爵夫人下了這道命令,說對任何人都不例外。這四位人物,在貴族階層中都十分著名,哥達年鑒每年都要花上不少篇幅介紹他們的活動情況及世襲打算。為他們勾勒幾筆作一幅素描是值得的,否則這幅社會畫卷就不完整了。
德·布拉蒙一紹弗裡王妃,在上流社會女性中,是路易十五時代遺留下來的最富有詩意的殘渣餘孽。人家都說,她年輕貌美的時候,曾經對路易十五的綽號做出一分貢獻(路易十五好色,有綽號「Bien-aime 」,意為「心愛的人」)。她往日的丰姿,如今只剩下了高聳、纖細、如土耳其大刀一般頂端彎曲的鷹鈎鼻,在她宛如一隻陳舊白手套的面孔上,這也是主要的裝飾品。此外就是幾綹捲曲、灰白的頭髮;高跟拖鞋;帶花邊的蛋殼形睡帽;黑色的連指手套和鑲有五顆寶石的頸飾。
不過,要對她完全公道的話,還必須補充幾句:她對自己的往昔仍然看得很重,直到現在她晚妝時仍穿袒胸露肩的長裙,戴着長長的手套,仍使用馬丁兄弟的古典紅油彩(馬丁兄弟于十八世紀首創模仿日本漆器的紅油彩,十分漂亮)塗抹雙頰。她的皺紋和藹可親,又令人望而生畏;雙眼炯炯有神,全身洋溢着高度的尊嚴,舌頭上是鋒芒畢露的智慧,頭腦中是準確無誤的記憶力。這一切都使這位老婦人成了真正強有力的人物。她頭腦中的檔案,完全可與文獻館中的檔案相提並論,她對全歐洲親王、公爵、伯爵世家聯姻的情況都瞭如指掌,就是說,查理曼大帝的最小一輩嫡親現在何方,她都一清二楚。因此,任何僭取稱號的事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希望得到好感的青年人、野心勃勃的人和年輕婦女經常拜訪她。她的沙龍在聖日耳曼區具有最高的權威。這位雌性的塔萊朗,她的每一句話都如法律一般。某些人就禮儀或風習問題到她家來討教,並且到那裡學習怎樣才能格調高雅。自然,沒有一個老婦人會象她那樣將鼻煙壺放入衣袋,而且她坐下去或架起雙腿時,裙子每動一下那股準確、優雅的派頭,最風雅的年輕女子也望塵莫及。她一生中有三分之一時間,聲音停留在頭腦裡;然而她未能阻止這聲音下到鼻膜中,這使她的聲音格外意味深長。她原來有大宗財產,現在剩下價值十五萬利勿爾的森林,為拿破崙所慷慨歸還。這樣,無論是財產還是本人,她的一切都是舉足輕重的。這個古代珍品此時坐在壁爐角落的一張安樂搞裡,與當代另一前朝遺老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