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而狂熱是對愛情及愛情的無限的一種預感,每一個痛苦的靈魂都渴望着愛情。狂熱是一種希望,這種希望可能變成失望。狂熱同時意味着痛苦和過渡。希望破滅時,狂熱便終止了。男女之間可以有數次狂熱,而互不玷污聲譽;向幸福奔去是多麼自然的事!而在生活中卻只有一次愛情。對感情問題的一切辯論,無論是書面的也好,口頭的也好,都可以用這兩個問題來概括:這是狂熱呢?還是愛情?不能體會到使愛情始終不渝的歡樂,就是沒有愛情。如此看來,公爵夫人是處于狂熱的桎梏之下。因此,她感到焦慮不安,不由自主的盤算,令人悻悻的衝動,總之,是「狂熱」這個字眼所表示的全部內容:她很痛苦。
在她內心動盪不安的中心,有她的虛榮心、自尊心、傲慢或自負所掀起的漩渦:這一切自私自利的變種乃是相互聯繫的。她曾對一位男子說過:「我愛你,我是屬於你的!」德·朗熱公爵夫人怎麼能夠毫無意義地講出這種活呢?她應該要麼受人愛戀,要麼放棄她在社交場中的角色。在她舒適的臥榻上,快感還不曾踏上自己火熱的雙足,於是她感到臥榻的孤寂,在床上輾轉反側,不斷地自言自語道:「我多麼想受人愛戀!」她對自己尚有信心,這使她對成功還抱有希望。
作為公爵夫人,她心中慍怒;作為虛榮的巴黎女人,她受到了羞辱;作為露出真面目的女子,她則隱約望見了幸福。她的想象能力,要報復自然失去的時間,樂於讓她燃燒起撲不滅的慾火。她几乎達到了愛情感受的地步:在折磨着她的不知自己是否被人愛戀的疑慮之中,每當她心中暗想「我愛他!」的時候,就感到很幸福。上流社會和天主,她真想將它們踏在腳下。蒙特裡沃現在就是她信仰的宗教。
第
07章
第二天一整天,她都在精神恍惚中度過,其間又夾雜着無法言喻的肉體衝動。信寫了一封又一封,又一封一封地撕掉,作出千百種根本不可能的假設。到了蒙特裡沃往日來府的時刻,她還以為他就會來到,愉快地等待着他。她的整個生命都集中在唯一的感官聽覺上了。有時她閉上眼睛,竭盡全力越過空間傾聽。繼而她又希望有本領將她與情人之間的任何障礙全都衝破,以便得到絶對的肅靜,使她能夠聽到極遠距離以外的聲音。在這沉思默想之中,牆上掛鐘嘀嘀嗒嗒走動的聲音簡直使她難以忍受。這几乎是不祥的絮絮聒聒,她讓鐘停擺了。大客廳的掛鐘響了午夜十二點。
「我的主啊!」她心想,「在這裡見到他,該多麼幸福!從前,嚮往之情指引他來到這裡。他的聲音在這小客廳中迴響。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她憶起自己裝模作樣賣弄風騷使他神魂顛倒的一幕幕往事,絶望的淚水撲簌簌落下來,她哭了很久很久。
「公爵夫人大概還不知道,」她的貼身女仆對她說,「現在已經下半夜兩點了,我想夫人是身體不適吧。」
「啊,我馬上上床。蘇澤特,你記住,」德·朗熱夫人一面拭去淚水,一面說道,「沒有吩咐,永遠不要進我的房間。我可是說一不二的。」
足有一個星期,德·朗熱夫人到她指望能遇到德·蒙特裡沃先生的每一家去。她一反往常,早來晚走;她不再跳舞,而是玩牌。枉費心機!要見阿爾芒的目的未能達到,她再也不敢道出他的名字。有一天晚上,在灰心失望的一剎那,她儘量裝出無憂無慮的樣子,對德·賽裡齊夫人說道:「你是不是和德·蒙特裡沃先生閙翻了?在你們家再也見不到他了呢!」
「是他不來了呀!」伯爵夫人笑着回答,「再說,現在哪裡也見不着他的影子,大概是讓哪個女人給纏住了。」
「我以為,」公爵夫人溫文爾雅地介面說道,「龍克羅爾侯爵是他的摯友之一……」
「我從來沒聽我哥哥說過認識他呀!」
德·朗熱夫人默不作聲。德·賽裡齊夫人認為時機已到,可以任意攻擊這不甚外露的交情了,這事早就使她十分不快。於是她介面說道:
「你還留戀他呀,這個毫無意思的人物!我聽人說過他好多事,簡直糟糕透了:你傷害了他吧,他就永遠再不登門,毫不寬恕;你喜歡他吧,他就要給你帶上鎖鏈。不管我說他什麼,那些把他捧上了天的人裡頭,有一個總是用一句話來回答我:」他懂得愛!‘不斷有人對我絮絮叨叨地說,蒙特裡沃為他的朋友可以拋棄一切,這是一顆偉大的心靈。啊,算了吧!社會並不需要如此偉大的心靈!這類性格的人獃在家裡很好,叫他們獃着去吧!讓我們安安靜靜地和我們的渺小為伴吧!安東奈特,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