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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一股強烈的嚮往之情——在荒漠的炎熱之中更加滋長的嚮往——和內心衝動,完全控制了德·象特裡沃。這種內心衝動激越沸騰的滋味,他迄今尚未體驗過。這位身體健壯而又性情暴躁的男子,終於抑制住了自己激動的心情。可是,他一面跟人聊着無關緊要的事情,一面魂飛體外,發誓要佔有這個女子。只有通過這個意念,他才能進入愛情。他的嚮往變成了阿拉伯式的誓言。他曾經和阿拉伯人一起生活過,對他們來說,一個誓言就是他們與自己命運之間訂立的一種契約。他們把為之奉獻這一誓言的事業成功與否,看得比自己的命運還重,甚至把死亡也只當作是為事業成功而增加的一種手段。
一個年輕小伙子可能內心會這樣想:「我多麼想讓德·朗熱公爵夫人作我的情婦!」另一個年輕人可能會這樣想:「哪個傢伙讓德·朗熱公爵夫人愛上了,可夠走運的!」而將軍心裡卻在想:「我一定要讓德·朗熱夫人作我的情婦!」當一個從未將感情給過人的男子,將愛情視若宗教,產生了類似的想法的時候,他真是不知道自己的進了什麼樣的地獄啊!
德·蒙特裡沃先生突然從沙龍中溜走,回到家中,情愛初來的狂熱,首次激烈發作,吞噬着他的心。一位已到中年的男子,如果還保持着孩童時代的信仰、幻想、直率和熱情,他的第一個動作,便是伸出手去將他希望得到的東西抓在手中。後來,當他猜度到自己與那個東西之間的距離几乎是無法踰越的時候,他也會象孩童那樣,突然感到驚異或焦躁不安。這種情緒使他意識到所企望的東西的價值,他會全身發抖或痛哭流涕。阿爾芒·德·蒙特裡沃經過震撼心靈的最動盪不安的思考,第二天,便處于肉慾的桎梏之下。真正的愛情集中在肉慾上壓迫着他。前一日他對待這位女子還如此具有騎士風度,第二天,她卻變成了最神聖、最可畏的權勢。
從此,她成了他的世界和生命。只要憶起她使他感受到的最輕微的激動,他以往感受過的最大的歡樂、最劇烈的痛苦便黯然失色。最迅雷不及掩耳的革命,只會觸犯物質利益;而激情則會使人的情感來個天翻地覆。所以,對於在生活中將情感看得重於利害的人,對於靈魂與鮮血多於理智和淋巴的人,真正的愛情會使他的生活發生完全徹底的變化。阿爾芒·德·蒙特裡沃一念之差,便將他整個過去的生活一筆勾銷了。他象兒童一般,內心自問了二十次:「我去呢?還是不去?」
後來,他穿戴整齊,晚上八點左右來到德·朗熱公館,並被帶到女主人身邊、這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他前一天看見的偶像,在一片燈火輝煌之中,她如同身披輕紗、綴滿花邊的少女,艷如桃李,潔白無瑕。他興沖沖地來到這裡,為的是向她表白自己的愛情,彷彿在戰場上要打響第一炮一般。可憐的小學生!他看見,那飄飄欲仙的女精靈身裹一件棕色開司米浴衣,衣上的皺褶及飾帶都極為精巧,懶洋洋地躺在長沙發上。小客廳內光線昏暗。德·朗熱夫人見他來到,甚至沒有站起身來。她只有頭部露在外面,頭髮雖然攏在紗巾裡,卻亂蓬蓬的。她作了一個手勢,請蒙特裡沃坐下。客廳中只燃着一支蠟燭,放在離她很遠的地方。顫動的微弱燭光使客廳顯得半明半暗。昏暗中,德·蒙特裡沃眼裡,作手勢的那隻手雪白雪白,如同大理石一般。她用與光線同樣柔和的聲音說道:
「若不是您,侯爵先生,若是我可以不講客氣的一位朋友,或者是我不大感興趣的無關緊要的人,我真要謝客了。您看,我不舒服得很呢!」
阿爾芒自忖道:「我得立刻就走。」
「不過,」她接著說道,一面向他瞟了一眼。那火熱的目光,天真的軍人還以為是因為她在發燒,「您這麼熱情來訪,我真是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是否由於預感到您即將光臨,這一陣兒,我覺得頭已經不那麼昏昏沉沉了。」
「那我可以留下了,」蒙特裡沃對她說道。
「啊,若是看見您走了,我不知道該多不高興呢!今天早晨我心裡還想,我大概沒給您留下任何印象,您大概把我的邀請當成是隨隨便便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了。這一類的話,從巴黎女子口中道出,那是不勝枚舉的。所以您不講情義,我事先就原諒您了。我們這個區在交友問題上多麼具有排他性,一位來自荒漠的人倒不一定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