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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德·蒙特裡沃先生向尼羅河源頭作徒步旅行,途中與他的一個嚮導發生了可見之於旅行年鑒的、最不同尋常的一場爭論。他要穿過一處沙漠。要抵達他想探家的地方,只能步行。只有一名嚮導能帶他去。直到那時為止,還沒有一個旅行家得以進入該地區的這一部分。這位勇敢無畏的軍官推測,到那裡去可能為若干科學上的問題找到答案。他不顧當地老人們和他的嚮導的勸阻,決心進行這次令人膽顫心驚的旅行。聽說要克服聞所未聞的困難,更激起了他的全部勇氣。
他渾身是膽,清晨就出發了。走了一整天,夜宿黃沙上,感到從未有過的疲勞。此乃地面鬆動所引起,彷彿每走一步,土地都從腳下溜走。他知道,第二天他必須黎明時分重新踏上征途、他的嚮導已經向池許下諾言,說中午前後將他帶到這次旅行的目的地。這一諾言給他增添了勇氣,使他又有了勁頭。他不顧身體不適,繼續趕路,有時不免咒罵幾句科學。但他羞於在嚮導面前抱怨呻吟,於是將痛苦勞累隱瞞起來,不吭一聲。他們已經走了一天的三分之一光景,這時他感到精疲力竭,加之雙腳鮮血淋漓,就問是否快到了。「過一個鐘頭就到,」嚮導回答他道。阿爾芒在自己心中又找到了可堅持一小時的力量,繼續前進。
時間一點點逝去,他甚至在遠處地平線上,與大海水平綫一樣廣闊的沙漠地平線上,也望不見棕櫚樹和山巒。高山的峰巒應是他旅行目的地的標誌。他停下腳步,威脅嚮導,拒絶繼續向前,斥責他謀害性命,欺騙了他。後來,氣憤和疲勞的淚水從他火紅的雙頰上流下。一走起來,腳又痛得要命,直痛得他直不起腰來。沙漠的乾渴似乎將他的喉嚨粘在一起了。
嚮導一動不動,帶著譏諷的表情聽他怨天尤人,一面又用東方人那種麥麵看去極為淡漠的神情,觀察着沙原難以覺察的起伏。這沙几乎是烏黑的,彷彿變暗的金子。「我搞錯了,」他冷冷地說道,「我還是很久很久以前走過這條路,現在已經辨認不出綜跡了。方向倒不錯,不過還得走兩小時。」「這個人言之有理,」德·蒙特裡沃先生想道。於是他重又上路,勉強跟上那位毫不留情的非洲人。一條綫似乎將他與非洲人連結在一起,彷彿一個判了死刑的犯人無形中與劊子手連結在一起一般。
可是兩個小時過去了,法國人花去了他最後的幾滴精力,天際仍然明淨如洗,既看不見棕桐樹,也看不見山巒。他再也沒有力氣喊叫和呻吟,於是躺在沙漠上準備死去。可是他的目光,恐怕最勇猛的人見了也要心驚膽顫,他似乎宣告着:他不想一個人單獨死去。他的嚮導,象一個真正的魔鬼一般,向他報以平靜而充滿強大力量的一瞥,任憑他躺在荒沙上,細心地與他保持一段距離,以使自己能及時躲開受害者的絶望行動。
最後,德·蒙特裡沃先生又有了點力氣,發出最後的詛咒。嚮導走到他的身邊,定睛望着他,令他住口,對他說道:「不是你自己,不聽我們勸告,非要到我帶你去的地方去嗎?你怪我騙了你:我要是不騙你,你根本就到不了這裡。你想知道事情真相,好,我這就告訴你:我們還要走五個小時,而且我們再也無法原路折回。你心裡琢磨琢磨,如果勇氣不足,我的匕首就在這裡。」他對痛苦和人的力量理解得如此深刻,這使德·蒙特裡沃先生大為驚異。他不願意甘居于一個野蠻人之下。他從歐洲人的驕傲中又汲取了一些新的勇氣,重新站起身來,跟隨他的嚮導前進。
五個小時過去了,德·蒙特裡沃先生還是一無所見。他垂死的目光轉向嚮導。這時,努比亞人將他舉在自己肩上,讓他高出平地數尺。他看見百步開外有一池湖水,四周綠草如茵,林木茂密,正沐浴在落日絢麗的彩之中。他們距離一個彷彿巨大無比的花崗岩層的地方已經不遠,這美妙的景色就在石層下面,如同深埋着一般。阿爾芒覺得自己得到了新生。他的嚮導,這位智慧和勇氣的巨人,將他背起,走過花崗岩上蹤跡難辨、灼熱平滑的小徑,完成了他這一樁忠誠效勞的大業。德·蒙特裡沃看到,一面是荒沙的地獄,另一面,則是沙漠中最美麗的綠洲這一地上天堂。
這一富有詩意的人物,其外表已給公爵夫人留下深刻印象,當她聽說這個人就是她夢中與之相見的德·蒙特裡沃侯爵時,更加震驚。在夢中,她和他一起置身于荒漠之中滾燙的黃沙上,他是她噩夢的伴侶。對具有此類天性的女子來說,這難道不是美妙的消愁解悶的先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