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頁
范宣,字宣子,陳留人也。年十歲,能誦《詩》《書》。嘗以刀傷手,捧手改容。人問痛邪,答曰:「不足為痛,但受全之體而致毀傷,不可處耳。」家人以其年幼而異焉。少尚隱遁,加以好學,手不釋卷,以夜繼日,遂博綜眾書,尤善《三禮》。家至貧儉,躬耕供養。親沒,負土成墳,廬于墓側。太尉郗鑒命為主簿,詔征太學博士、散騎郎,並不就。家于豫章,太守殷羡見宣茅茨不完,欲為改宅,宣固辭之。庾爰之以宣素貧,加年荒疾疫,厚餉給之,宣又不受。爰之問宣曰:「君博學通綜,何以太儒?」宣曰:「漢興,貴經術,至于石渠之論,實以儒為弊。正始以來,世尚老莊。逮晉之初,競以裸裎為高。仆誠太儒,然『丘不與易』。」宣言談未嘗及《老》《莊》。客有問人生與憂俱生,不知此語何出。宣云:「出《莊子·至樂篇》。」客曰:「君言不讀《老》《莊》,何由識此?」宣笑曰:「小時嘗一覽。」時人莫之測也。
宣雖閒居屢空,常以講誦為業,譙國戴逵等皆聞風宗仰,自遠而至,諷誦之聲,有若齊、魯。太元中,順陽范寧為豫章太守,寧亦儒博通綜,在郡立鄉校,教授恆數百人。由是江州人士並好經學,化二范之風也。年五十四卒。著《禮》《易論難》皆行于世。
子輯,歷郡守、國子博士、大將軍從事中郎。自免歸,亦以講授為事。義熙中,連征不至。
韋謏,字憲道,京兆人也。雅好儒學,善著述,于群言秘要之義,無不綜覽。仕于劉曜,為黃門郎。後又入石季龍,署為散騎常侍,歷守七郡,咸以清化著名。又征為廷尉,識者擬之於、張。前後四登九列,六在尚書,二為侍中,再為太子太傅,封京兆公。好直諫,陳軍國之宜,多見允納。著《伏林》三千餘言,遂演為《典林》二十三篇。凡所述作及集記世事數十萬言,皆深博有才義。
至冉閔,又署為光祿大夫。時閔拜其子胤為大單于,而以降胡一千處之麾下。謏諫曰:「今降胡數千,接之如舊,誠是招誘之恩。然胡羯本為仇敵,今之款附,苟全性命耳。或有刺客,變起須臾,敗而悔之,何所及也!古人有言,一夫不可狃,而況千乎!願誅屏降胡,去單于之號,深思聖五苞桑之誡也。」閔志在綏撫,鋭于澄定,聞其言,大怒,遂誅之,並殺其子伯陽。
謏性不嚴重,好徇己之功,論者亦以是少之。嘗謂伯陽曰:「我高我曾重光累徽,我祖我考父父子子,汝為我對,正值惡抵。」伯陽曰:「伯陽之不肖,誠如尊教,尊亦正值軟抵耳。」謏慚無言。時人傳之,以為嗤笑。
范弘之,字長文,安北將軍汪之孫也。襲爵武興侯。雅正好學,以儒術該明,為太學博士。時衛將軍謝石薨,請謚,下禮官議。弘之議曰:
石階藉門廕,屢登崇顯,總司百揆,翼贊三台,閒練庶事,勤勞匪懈,內外僉議,皆曰與能。當淮肥之捷,勛拯危墜,雖皇威遐震,狡寇天亡,因時立功,石亦與焉。又開建學校,以延冑子,雖盛化未洽,亦愛禮存羊。然古之賢輔,大則以道事君,侃侃終日;次則厲身奉國,夙夜無怠;下則愛人惜力,以濟時務。此數者,然後可以免惟塵之議,塞素餐之責矣。今石位居朝端,任則論道,唱言無忠國之謀,守職則容身而已,不可謂事君;貨黷京邑,聚斂無厭,不可謂厲身;坐擁大眾,侵食百姓,《大東》流于遠近,怨毒結于眾心,不可謂愛人;工徒勞于土木,思慮殫于機巧,紈綺盡于婢妾,財用縻于絲桐,不可謂惜力。此人臣之大害,有國之所去也。
先王所以正風俗,理人倫者,莫尚乎節儉,故夷吾受謗乎三歸,平仲流美于約己。自頃風軌陵遲,奢僭無度,廉恥不興,利競交馳,不可不深防原本,以絶其流。漢文襲弋綈之服,諸侯猶侈;武帝焚雉頭之裘,靡麗不息。良由儉德雖彰,而威禁不肅;道自我建,而刑不及物。若存罰其違,亡貶其惡,則四維必張,禮義行矣。
案謚法,因事有功曰「襄」,貪以敗官曰「墨」,宜謚曰襄墨公。
又論殷浩宜加贈謚,不得因桓溫之黜以為國典,仍多敘溫移鼎之跡。時謝族方顯,桓宗猶盛,尚書仆射王珣,溫故吏也,素為溫所寵,三怨交集,乃出弘之為餘杭令。將行,與會稽王道子箋曰:
下官輕微寒士,謬得廁在俎豆,實懼辱累清流,惟塵聖世。竊以人君居廟堂之上、智周四海之外者,非徒聰明內照,亦賴群言之助也。是以舜之佐堯,以啟闢為首;咎繇謨禹,以侃侃為先,故下無隱情之責,上收神明之功。敢緣斯義,志在輸盡。常以謝石黷累,應被清澄,殷浩忠貞,宜蒙褒顯,是以不量輕弱,先眾言之。而惡直醜正。其徒實繁,雖仰恃聖主欽明之度,俯賴明公愛物之隆,而交至之患,實有無賴。下官與石本無怨忌,生不相識,事無相干,正以國體宜明,不應稍計強弱。與浩年時邈絶,世不相及,無復藉聞,故老語其遺事耳,于下官之身有何痛癢,而當為之犯時干主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