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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包帶山海,珍異所出,一篋之寶,可資數世,然多瘴疫,人情憚焉。唯貧窶不能自立者,求補長史,故前後刺史皆多黷貨。朝廷欲革嶺南之弊,隆安中,以隱之為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假節,領平越中郎將。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門,有水曰貪泉,飲者懷無厭之慾。隱之既至,語其親人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越嶺喪清,吾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飲之,因賦詩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及在州,清操逾厲,常食不過菜及乾魚而已,帷帳器服皆付外庫,時人頗謂其矯,然亦終始不易。帳下人進魚,每剔去骨存肉,隱之覺其用意,罰而黜焉。元興初,詔曰:「夫孝行篤于閨門,清節厲乎風霜,實立人之所難,而君子之美致也。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吳隱之孝友過人,祿均九族,菲己潔素,儉愈魚飧。夫處可欲之地,而能不改其操,饗惟錯之富,而家人不易其服,革奢務嗇,南域改觀,朕有嘉焉。可進號前將軍,賜錢五十萬、谷千斛。」
及盧循寇南海,隱之率厲將士,固守彌時,長子曠之戰沒。循攻擊百有餘日,逾城放火,焚燒三千餘家,死者萬餘人,城遂陷。隱之攜家累出,欲奔還都,為循所得。循表朝廷,以隱之黨附桓玄,宜加裁戮,詔不許。劉裕與循書,令遣隱之還,久方得反。歸舟之日,裝無餘資。及至,數畝小宅,籬垣仄陋,內外茅屋六間,不容妻子。劉裕賜車牛,更為起宅,固辭。尋拜度支尚書、太常,以竹篷為屏風,坐無氈席。後遷中領軍,清儉不革,每月初得祿,裁留身糧,其餘悉分振親族,家人績紡以供朝夕。時有困絶,或並日而食,身恆布衣不完,妻子不沾寸祿。
義熙八年,請老致事,優詔許之,授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賜錢十萬、米三百斛。九年,卒,追贈左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隱之清操不渝,屢被褒飾,致事及于身沒,常蒙優錫顯贈,廉士以為榮。
初,隱之為奉朝請,謝石請為衛將軍主簿。隱之將嫁女,石知其貧素,遣女必當率薄,乃令移廚帳助其經營。使者至,方見婢牽犬賣之,此外蕭然無辦。後至自番禺,其妻劉氏賫沈香一斤,隱之見之,遂投于湖亭之水。
子延之復厲清操,為鄱陽太守。延之弟及子為郡縣者,常以廉慎為門法,雖才學不逮隱之,而孝悌潔敬猶為不替。
史臣曰:魯芝等建旟剖竹,布政宣條,存樹威恩,沒留遺愛,咸見知明主,流譽當年。若伯武之潔己克勤,顏遠之申冤緩獄,鄧攸贏糧以述職,吳隱酌水以厲精,晉代良能,此焉為最。而攸棄子存侄,以義斷恩,若力所不能,自可割情忍痛,何至預加徽纆,絶其奔走者乎!斯豈慈父仁人之所用心也?卒以絶嗣,宜哉!勿謂天道無知,此乃有知矣。世英盡節曹氏,犯門斬關,宣帝收雷霆之威,獎忠貞之烈,豈非既已在我,欲其罵人者歟!
贊曰:猗歟良宰,嗣美前賢。威同禦黠,靜若烹鮮。唯嘗吳水,但挹貪泉。人風既偃,俗化斯遷。
列傳第六十一
儒林
○范平 文立 陳邵 虞喜 劉兆 氾毓 徐苗 崔游 范隆 杜夷 董景道 續咸 徐邈 孔衍 范宣 韋謏 范弘之 王歡
昔周德既衰,諸侯力政,禮經廢缺,雅頌陵夷。夫子將聖多能,固天攸縱,嘆鳳鳥之不至,傷麟出之非時,於是乃刪《詩》《書》,定禮樂,贊《易》道,修《春秋》,載籍逸而復存,風雅變而還正。其後卜商、衛賜、田、吳、孫、孟之儔,或親稟微言,或傳聞大義,猶能強晉存魯,籓魏卻秦,既抗禮于邦君,亦馳聲于海內。及嬴氏慘虐,棄德任刑,煬墳籍于埃塵,填儒林于坑阱,嚴是古之法,抵挾書之罪,先王徽烈,靡有孑遺。漢祖勃興,救焚拯溺,粗修禮律,未遑俎豆。逮于孝武,崇尚文儒。爰及東京,斯風不墜。於是傍求蠹簡,博訪遺書,創甲乙之科,擢賢良之舉,莫不紆青拖紫,服冕乘軒,或徒步而取公卿,或累旬以膺台鼎。故晉紳之士,靡然向風,余芳遺烈,煥乎可紀者也。洎當涂草創,深務兵權,而主好斯文,朝多君子,鴻儒碩學,無乏于時。
武帝受終,憂勞軍國,時既初並庸蜀,方事江湖,訓卒厲兵,務農積穀,猶復修立學校,臨幸闢雍。而荀顗以制度贊惟新,鄭沖以儒宗登保傅,茂先以博物參朝政,子真以好禮居秩宗,雖愧明揚,亦非遐棄。既而荊揚底定,區寓乂安,群公草封禪之儀,天子發謙沖之詔,未足比隆三代,固亦擅美一時。惠帝纘戎,朝昏政弛,釁起宮掖,禍成籓翰。惟懷逮愍,喪亂弘多,衣冠禮樂,掃地俱盡。元帝運鐘百六,光啟中興,賀、荀、刁、杜諸賢並稽古博文,財成禮度。雖尊儒勸學,亟降于綸言,東序西膠,未聞于弦誦。明皇聰睿,雅愛流略,簡文玄嘿,敦悅丘墳,乃招集學徒,弘獎風烈,並時艱祚促,未能詳備。有晉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飾華競,祖述虛玄,擯闕裡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遂使憲章弛廢,名教頽毀,五胡乘間而競逐,二京繼踵以淪胥,運極道消,可為長嘆息者矣。鄭沖等名位既隆,自有列傳,其餘編之於左,以續前史《儒林》雲。
范平,字子安,吳郡錢塘人也。其先銍侯馥,避王莽之亂適吳,因家焉。平研覽墳素,遍該百氏,姚信、賀邵之徒皆從受業。吳時舉茂才,累遷臨海太守,政有異能。孫晞初,謝病還家,敦悅儒學。吳平,太康中,頻征不起,年六十九卒。有詔追加謚號曰文貞先生,賀循勒碑紀其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