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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六年十月,潁州久旱,聞潁上有張龍公神祠,極靈異,乃齋戒遣男迨與州學教授陳履常往禱之。迨亦頗通道教,沐浴齋居而往。明日,當以龍骨至,天色少變。二十六日,會景貺、履常、二歐陽,作詩云:「後夜龍作雲,天明雪填渠。夢迴聞剝啄,誰呼趙、陳、予?」景貺拊掌曰:「句法甚親,前此未有此法。」季默曰:「有之。長官請客吏請客,目曰『主簿、少府、我』。即此語也。」相與笑語。至三更歸時,星斗燦然,就枕未幾,而雨已鳴檐矣。至朔旦日,作五人者復會于郡齋。既感嘆龍公之威德,復喜詩語之不謬。季默欲書之,以為異日一笑。是日,景貺出迨詩云:「吾儕歸臥髀骨裂,會友攜壺勞行役。」仆笑曰:「是男也,好勇過我。」
【書李簡夫詩集後】
孔子不取微生高,孟子不取于陵仲子,惡其不情也。陶淵明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饑則扣門而乞食,飽則鷄黍以延客,古今賢之,貴其真也。李公簡夫以文學政事有聞于天聖以來,而謝事退居于嘉之末,熙寧之初。平生不眩于聲利,不戚于窮約,安於所遇而樂之終身者,庶几乎淵明之真也。熙寧三年,軾始過陳,欲求見公,而公病矣。後二十年,得其手錄詩七十篇于其孫公輔。讀之,太息曰:「君子哉若人,今亡矣夫!」元六年十二月初四日。
【題梅聖俞詩後】
「驛使前時走馬回,北人初識越人梅。清香莫把酴糜比,祗欠溪頭月下杯。」梅二丈長身秀眉,大耳紅頰,飲酒過百盞,輒正坐高拱,此其醉也。吾雖後輩,猶及與之周旋,覽其親書詩,如見其抵掌談笑也。元七年七月二十二日。
【跋再送蔣穎叔詩後】
穎叔未有帥洮之命,作扈駕詩,軾和之,有「遊魂」之句,遂成吟讖。正月十六日,偶謁錢穆父,作小詩寫之扇上,穎叔、穆父、仲至皆和,軾亦再賦。請穎叔收此扇與此軸,旋復迎勞,吾詩之必讖也。
【記寶山題詩】
予昔在錢唐,一日,畫寢于寶山僧舍,起,題其壁云:「七尺頑軀走世塵,十圍便腹貯天真。此中空洞全無物,何止容君數百人。」其後有數小子亦題名壁上,見者乃謂予誚之也。周伯仁所謂君者,乃王茂弘之流,豈此等輩哉!世子多諱,蓋僭者也。吾嘗作《李太白真贊》云:「生平不識高將軍,手污吾足乃敢嗔。」吾今覆書此者,欲使後之小人少知自揆也。
【書石芝詩後】
中山教授馬君,文登人也。蓋嘗得石芝食之,故作此詩,同賦一篇。目昏不能多書,令小兒執筆,獨題此數字。
【書蜀僧詩】
王中令既平蜀,捕逐余寇,與部隊相遠。饑甚,入一村寺中。主僧醉甚,箕踞,公怒,欲斬之。僧應對不懼,公奇而赦之。問求蔬食。僧對曰:「有肉無蔬。」公益奇之。饋以蒸豬頭,食之甚美。公喜,問僧「止能飲酒食肉耶,抑有他技也?」僧自言:「能為詩。」公命賦蒸豚,操筆立成云:「觜長毛短淺含膘,久向山中食藥苗。蒸處已將蕉葉裹,熟時兼用杏漿澆。紅鮮雅稱金盤,軟熟真堪玉卻挑。若把氈根來比並,氈根自合吃籐條。」公大喜,與紫衣師號。元九年二月十三日,偶與公子玄孫訥道此,因記之。
【書彭城觀月詩】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余十八年前中秋夜,與子由觀月彭城,作此詩,以《陽關》歌之。今復此夜宿于贛上,方遷嶺表,獨歌此曲,聊覆書之,以識一時之事,殊未覺有今夕之悲,懸知有他日之喜也。
【書潤州道上詩】
「行歌野哭兩堪悲,遠火低星漸向微。病眼不眠非守歲,鄉音無伴苦思歸。重衾腳冷知霜重,新沐頭輕感發稀。只有殘燈不嫌客,孤舟一夜許相依。」仆時三十九歲,潤州道中,值除夜而作。後二十年,在惠州守歲,錄付過。
【書李主詞】
「三十餘年家國,數千里地山河。幾曾慣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蒼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後主既為樊若水所賣,舉國與人,故當慟哭于九廟之外,謝其民而後行,顧乃揮淚宮娥,聽教坊離曲哉!
【題秧馬歌后四首(之一)】
惠州博羅縣令林君,勤民恤農,仆出此歌以示之。林君喜甚,躬率田署製作閲試,以謂背雖當如覆瓦,然須起首尾如馬鞍狀,使前卻有力。今惠州民皆已施用,甚便之。念浙中稻米幾半天下,獨未知為此,而仆又有薄田在陽羡,意欲以教之。適會衢州進士梁君過我而西,乃得指示,口授其詳,歸見張秉道,可備言範式尺寸及乘馭之狀,仍制一枚,傳之吳人,因以教陽羡兒子,尤幸也。本欲作秉道書,又懶,此間諸事,可問梁君具詳也。試更以示西湖智果妙總禪師參寥子,以發萬里一笑,尤佳也。紹聖二年四月二十二日,軾書。
【題秧馬歌后四首(之二)】
林博羅又云:「以榆棗為腹患其重,當以梔木,則滑而輕矣。」又云:「俯傴秧田。非獨腰脊之苦。而農夫例于脛上打洗秧根,積久皆至瘡爛。今得秧馬,則又于兩小頰子上打洗,又完其脛矣。」
【題秧馬歌后四首(之三)】
翟東玉將令龍川,從予求秧馬式而去。此老農之事,何足雲者,然已知其志之在民也。願君以古人為師,使民不畏吏,則東作西成,不勸而自力,是家賜之牛,而人予之種,豈特一秧馬之比哉!
【題秧馬歌后四首(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