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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竊觀自古用兵者,莫如曹操。其破滅袁氏,最有巧思。請試為陛下論之。袁紹以十倍之眾,大敗於官渡,僅以身免。而操斂兵不追者,何也?所以緩紹而亂其國也。紹歸國益驕,忠賢就戮,嫡庶並爭,不及八年,而袁氏無遺種矣。向使操急之,紹既未可以一舉蕩滅,若懼而修政,用田豐而立袁譚,則成敗未可知也。其後北征烏丸,討袁尚、袁熙,尚、熙走遼東,或勸操遂平之。操曰:「彼素畏尚等。吾今急之則合,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遂引兵還。曰:「吾方使公孫康斬送其首。」已而果然。若操者,可謂巧於滅國矣。滅國,大事也。不可以速。譬如小兒之毀齒,以漸搖撼之,則齒脫而小兒不知。若不以漸,一拔而得齒,則毀齒可以殺兒。故臣願陛下之取西夏,如曹操之取袁氏也。
方元昊強時,謀臣猛將,盡其智力,十年而不敢近。今者主弱臣強,其國內亂。陛下使偏師一出,斬名王,虜偽公主,築蘭,會等州,此真千載一時,天以此賊授陛下之秋也。兵法有之:同舟而遇風,則胡越相救,如左右手。今秉常雖為母族所篡,以意度之,其世家大族,亦未肯俯道首連臂為此族用也。今乃合而為一,堅壁清野以抗王師,如左右手。此正同舟遇風之勢也,法當緩之。
今天威已震,臣願陛下選用大臣宿將素為賊所畏服者,使兼帥五路。聚重兵境上,號稱百萬,薈乘補卒,牛酒日至。金鼓之聲,聞于數百里間,外為必討之勢,而實不出境。多出金帛遣間使辯士離壞其黨與。且下令曰:「尺土吾不愛,一民吾不有也。其有能以地與眾降者,即以封之。有敢攘其地、掠其人者,皆斬。」不出一年,必有權均力敵內自相疑者。人情不遠,各欲求全,及王師之未出,爭為先降,以邀重賞。陛下因而分裂之,即用其酋豪,命以爵秩,棋布錯峙,務使相仇,如漢封呼韓邪通西域故事。不過于要害處築一城,屯數千人,置一將以護諸部,可使數百年面內保境,不煩城守饋運,豈非萬全之至計哉?臣願陛下斷之於中,深慮而遠計之。
夫為人臣計與為人主計不同。人臣非攘地效首擄,無以為功,為陛下計,惟天下安、社稷固否耳。陛下神聖冠古,動容舉意,皆是功德。但能措泰山之安,與天地等壽,則竹帛不可勝紀,而堯、舜、禹、湯不足過也。議者不知出此,爭欲急於功名,履危犯難,以勞聖慮,臣竊不取。古人有言:「省功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劉洎諫唐太宗曰:「皇天以不言為貴,聖人以不言為德。老子稱大辯若訥,莊子言至道無文。且多記則損心,多言則耗氣,心氣內損,形神外勞,初雖不覺,後必為累。須為社稷自愛。」人臣愛君,未有如洎之深至者也。臣竊慕之。雖謫守在外,不當妄言,然自念舊臣,譬之老馬,雖筋力已衰,不堪致遠,而經涉險阻,粗識道路,惟陛下哀愍其愚而憐其意。不勝幸甚。
【代滕甫辨謗乞郡狀】
臣聞人情不問賢愚,莫不畏天而嚴父。然而疾痛則呼父。窮窘則號天,蓋情發於中,言無所擇。豈以號呼之故,謂無嚴畏之心。今臣之所患,不止於疾痛,而所憂有甚于窮窘,若不號呼于君父,更將趨赴于何人。伏望聖慈,少加憐察。中謝。
臣本無學術,亦無材能,惟有忠義之心,生而自許。昔季孫有言:「見有禮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無禮于其君者,誅之,如鷹之逐鳥雀也。」臣雖不肖,允蹈斯言。但通道直前,謂人如己。既蒙深知于聖主,肯復借交于眾人!任其蠢愚,積成仇怨。一自離去左右,十有二年,浸潤之言,何所不有。至謂臣陰黨反者,故縱罪人,若快斯言,死未塞責。
竊伏思宣帝,漢之英主也。以片言而誅楊惲。太宗,唐之興王也。以單詞而殺劉洎。自古忠臣烈士,遭時得君而免于禍者,何可勝數。而臣獨蒙皇帝陛下始終照察,愛惜保全,則陛下聖度已過于宣帝、太宗,而臣之遭逢,亦古人所未有。日月在上,更何憂虞。但念世之憎臣者多,而臣之賦命至薄,積毀消骨,巧言鑠金,市虎成於三人,投杼起於屢至,倘因疑似,復至人言,至時雖欲自明,陛下亦難屢赦。是以及今無事之日,少陳危苦之詞。
晉王導,乃王敦之弟也,而不害其為元臣。崔造,源休之甥也,而不廢其為宰相。臣與反者,義同路人。獨于寬大之朝,為臣終身之累,亦同悲矣。凡今遊宦之士,稍與貴近之人有葭莩之親,半面之舊,則所至便蒙異待,人亦不敢交攻。況臣受知于陛下中興之初,效力於眾人未遇之日,而乃毀訾不忌,踐踏無嚴,臣何足言,有辱天眷。此臣所以涕泣而自傷者也。
今臣既安善地,又忝清班,非敢別有僥求,更思錄用。但患難之後,積憂傷心,風波之間,怖畏成疾。敢望陛下憫餘生之無幾,究前日之異恩。或乞移臣淮浙間一小郡,稍近墳墓,漸謀歸休。異日復得以枯朽之餘,仰瞻天日之表,然後退伏田野,自稱老臣,追敘始終之遭逢,以詫鄉鄰之父老,區區志願,永畢于斯。伏願陛下憐其志、察其愚而赦其罪,臣無任感恩知罪激切屏營之至。
【代李宗論京東盜賊狀(元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