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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蓋不可廢也。唐長慶中,白居易為刺史。方是時,湖溉田千餘頃。及錢氏有國,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開濬。自國初以來,稍廢不治,水涸草生,漸成葑田。熙寧中,臣通判本州,則湖之葑合,蓋十二三耳。至今才十六七年之間,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來,水淺葑合,如雲翳空,倏忽便滿,更二十年,無西湖矣。使杭州而無西湖,如人去其眉目,豈復為人乎?
臣愚無知,竊謂西湖有不可廢者五。天禧中,故相王欽若始奏以西湖為放生池,禁捕魚鳥,為人主祈福。自是以來,每歲四月八日,郡人數萬會于湖上,所活放羽毛鱗介以百萬數,皆西北向稽首,仰祝千萬歲壽。若一旦堙塞,使蛟龍魚鱉同為涸轍之鮒,臣子坐觀,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一也。杭之為州,本江海故地,水泉咸苦,居民零落,自唐李泌始引湖水作六井,然後民足於水,井邑日富,百萬生聚,待此而後食。今湖狹水淺,六井漸壞,若二十年之後,盡為葑田,則舉城之人,復飲咸苦,其勢必自耗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二也。白居易作《西湖石函記》云:「放水溉田,每減一寸,可溉十五頃;每一伏時,可溉五十頃。若蓄泄及時,則瀕河千頃,可無凶歲。」今歲不及千頃,而下湖數十里間,茭菱穀米,所獲不貲。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三也。西湖深闊,則運河可以取足於湖水。若湖水不足,則必取足於江潮。潮之所過,泥沙渾濁,一石五斗。不出三歲,輒調兵夫十餘萬工開濬,而河行市井中蓋十餘里,吏卒搔擾,泥水狼籍,為居民莫大之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四也。天下酒稅之盛,未有如杭者也,歲課二十餘萬緡。而水泉之用,仰給于湖,若湖漸淺狹,水不應溝,則當勞人遠取山泉,歲不下二十萬工。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五也。
臣以侍從,出膺寵寄,目睹西湖有必廢之漸,有五不可廢之憂,豈得苟安歲月,不任其責。輒已差官打量湖上葑田,計二十五萬餘丈,度用夫二十餘萬工。近者伏蒙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以本路饑饉,特寬轉運司上供額斛五十餘萬石,出糶常平米亦數十萬石,約敕諸路,不取五穀力勝稅錢,東南之民,所活不可勝計。今又特賜本路度牒三百,而杭獨得百道。臣謹以聖意增價召入中,米減價出賣以濟饑民,而增減耗折之餘,尚得錢米約共一萬餘貫石。臣輒以此錢米募民開湖,度可得十萬工。自今月二十八日興工,農民父老,縱觀太息,以謂二聖既捐利與民,活此一方,而又以其餘棄,興久廢無窮之利,使數千人得食其力以度此凶歲,蓋有泣下者。臣伏見民情如此,而錢米有限,所募未廣,葑合之地,尚存大半,若來者不嗣,則前功復棄,深可痛惜。若更得度牒百道,則一舉募民除去淨盡,不復遺患矣。
伏望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少賜詳覽,察臣所論西湖五不可廢之狀,利害較然,特出聖斷,別賜臣度牒五十道,仍敕轉運、提刑司,于前來所賜諸州度牒二百道內,契勘賑濟支用不盡者,更撥五十道價錢與臣,通成一百道。使臣得儘力畢志,半年之間,目見西湖復唐之舊,環三十里,際山為岸,則農民父老,與羽毛鱗介,同泳聖澤,無有窮已。臣不勝大願,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目下浙中梅雨,葑根浮動,易為除去。及六七月,大雨時行,利以殺草,芟夷藴崇,使不復滋蔓。又浙中農民皆言八月斷葑根,則死不復生。伏乞聖慈早賜開允,及此良時興工,不勝幸甚。
.又貼黃。本州自去年至今開濬運河,引西湖水灌注其中,今來開除葑田逐一利害,臣不敢一一煩瀆天聽,別具狀申三省去訖。
【申三省起請開湖六條狀】
元五年五月初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申。軾于熙寧中通判杭州,訪問民間疾苦。父老皆云:「惟苦運河淤塞。遠則五年,近則三年,率常一開後,不獨勞役兵民,而運河自州前至北郭穿中,蓋十四五里,每將興工,市肆洶動,公私騷然,自胥吏壕寨兵級等,皆能恐喝人戶,或雲當於某處置土,某處過泥水,則居者皆有失業之憂,既得重賂,又轉而之他。及工役既畢,則房廊邸店,作踐狼藉,園囿隙地,例成丘阜,積雨蕩濯,復入河中,居民患厭,未易悉數。若三五年失開,則公私壅滯,以尺寸水欲行數百斛舟,人牛力盡,跬步千里,雖監司使命,有數日不能出郭者。其餘艱阻,固不待言。」問其所以頻開屢塞之由。皆云:「龍山、浙江兩閘,日納潮水,泥沙渾濁,一汛一淤,積日稍久,便及四五尺,其勢當然,不足怪也。」軾又問言:「潮水淤塞,非獨近歲,若自唐以來如此,則城中皆為丘阜,無復平田。今驗所在,堆疊泥沙,不過三五十年所積耳,其故何也?」父老皆言:「錢氏有國時,郡城之東有小堰門,既雲小堰,則容有大者。昔人以大小二堰隔截江水,不放入城,則城中諸河,專用西湖水,水既清徹,無由淤塞。而餘杭門外地名半道洪者,亦有堰名為清河,意似愛惜湖水,不令走下。自天禧中,故相王欽若知杭州,始壞此堰,以快目下舟楫往來,今七十餘年矣,以意度之,必自此後湖水不足於用,而取足於江潮。又況今者西湖日就堙塞,昔之水面,半為葑田,霖潦之際,無所瀦畜,流溢害田,而乾旱之月,湖自減涸,不能復及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