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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自天禧已來,故道漸以淤塞,每決而西,以就下耳。熙寧中,決於曹村,先帝儘力塞之,不及數年,遂決小吳。先帝聖神,知河之慾西北行也久矣,今強塞之,縱獲目前之安,而旋踵複決,必然之勢也,故不復塞。今都水使者王孝先乃欲于北京南開孫村河,欲奪河身以復故道。此豈獨一方之安危,天下之休戚也!古者舉大事,謀及庶人,上下僉同,然猶有意外之患。今內自工部侍郎、都水屬官,外至安撫轉運使及外監丞,皆以為故道高仰,勢若登屋,功必無成,而患有不可測者。以至河北吏民,無賢愚貴賤,皆以為然。獨一孝先以為可作。臣聞自孫村至海口舊管堤埽四十五所,役兵萬五千人,勾當使臣五十員,歲支物料五百餘萬。自小吳之決,故道諸埽,皆廢不治,堤上榆柳,並根掘取,殘零物料,變賣無餘,官吏役兵,僅有存者。使孫村之役,不能奪過河身,則官私財力,舉為虛棄。若幸而復行故道,則四十五埽,皆以廢壞,橫流之災,必倍于今,孝先建議之初,略不及此,近因人言沸騰,方牒北外監丞司云:四十五埽,並屬北外監丞司地分,令一面相度枝梧。又云:因檢計樁料,便令計置。今來欲興修四十五處已壞堤埽,準備河水復行故道。此莫大之役,不貲之費也。孝先當於建議之初,首論其事,待朝廷上下熟議而行。今孝先便將此役作常程熟事行與北外監丞司,令一面管認。意望敗事之後,歸罪他人。其為欺罔,實駭群聽。其餘患害,未易悉數。但臣采察眾論,以為此役不可不罷。若今歲罷役,不過枉費九百萬物料,虛役二萬兵工,若更接續興修,則來歲當役數十萬人,仍費三千餘萬。此外民勞之極,變故橫生,嗟怨之聲,足以復致水旱。若將三千萬物料錢作數年,因水所欲行之地,稍立堤防,增卑培薄,數年之後,必漸安流。何苦徇一夫之私計,逆萬人之公論,以興必不可行之役乎!此臣所謂措置不當之咎也。
臣竊見仁宗朝名臣歐陽修為學士日,有《修河議狀》二篇,雖當時事宜,而其所畫利害,措置方略,頗切今日之事。臣以為可用,故輒繕寫進呈。自祖宗以來,除委任執政外,仍以侍從近臣為耳目,請間論事,殆無虛日。今自垂簾以來,除執政、台諫、開封尹外,更無人得對,惟有邇英講讀,猶獲親近清光。若復喑默不言,則是耳目殆廢。臣受恩深重,不敢觀望上下,苟為身謀,謹備錄今日進讀之言,上陳聖鑒。臣無任恐慄待罪之至。取進止。
.貼黃。臣為衰病眼昏,所言機密,又不敢令別人寫錄,書字不謹,伏望聖慈,特賜寬赦。
【乞郡札子】
元三年十月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札子奏。臣近以左臂不仁,兩目昏暗,有失儀曠職之憂,堅乞一郡。伏蒙聖慈降詔不允,遣使存問,賜告養疾。恩禮之重,萬死莫酬。以臣子大義言之,病未及死,皆當勉強,雖有失儀曠職之罰,亦不當辭。然臣終未敢起就職事者,實亦有故。言之則觸忤權要,得罪不輕。不言則欺罔君父,誅罰尤大。故卒言之。
臣聞之《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又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以此知事君之義,雖以報國為先,而報國之道,當以安身為本。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則危亡是憂,國何由報。恭惟陛下踐祚之始,收臣于九死之餘。半年之間,擢臣為兩制之首。方將致命,豈敢告勞。特以臣拙于謀身,鋭于報國,致使台諫,例為怨仇。臣與故相司馬光,雖賢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既大用,臣亦驟遷,在於人情,豈肯異論。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實以為未便,不免力爭。而台諫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進用,及光既歿,則又妄意陛下以為主光之言,結黨橫身,以排異議,有言不便,約共攻之。曾不知光至誠為民,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虛心無我,亦豈有所主哉!其後又因刑部侍郎范百祿與門下侍郎韓維爭議刑名,欲守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殺人,而諫官呂陶又論維專權用事。臣本蜀人,與此兩人實是知舊。因此,韓氏之黨一例疾臣,指為川黨。御史趙挺之,在元豐末通判德州,而著作黃庭堅方監本州德安鎮,挺之希合提舉官楊景,意欲于本鎮行市易法,而庭堅以謂鎮小民貧,不堪誅求,若行市易,必致星散,公文往來,士人傳笑。其後挺之以大臣薦,召試館職,臣實對眾言,挺之聚斂小人,學行無取,豈堪此選。又挺之妻父郭概為西蜀提刑時,本路提舉官韓違法虐民,朝旨委概體量,而概附會隱庇,臣弟轍為諫官,劾奏其事,、概並行黜責。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語,發策草麻,皆謂之誹謗。未出省榜,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薦士,例加誣衊,所言利害,不許相見。近日王覿言胡宗愈指臣為黨,孫覺言丁騭雲是臣親家。臣與此兩人有何干涉,而于意外巧構曲成,以積臣罪。欲使臣橈椎于十夫之手,而使陛下投杼于三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曉此意,謂臣若不早去,必致傾危。臣非不知聖主天縱聰明,察臣無罪。但以台諫氣焰,震動朝廷,上自執政大臣,次及侍從百官,外至監司守令,皆畏避其鋒,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勢無復全。天下知之,獨陛下深居法宮之中,無由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