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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促狹鬼佈置得真好,不知到哪裡去找出一個外國人,又找了兩個探伙來,一味的嚇他,要拉他到巡捕房裡去。那魔頭雖然凶橫,一見了外國人,便嚇得屁也不敢放了。於是乎一班人做好做歹,要他點香燭賠禮,還要他燒路頭(吳下風俗:凡開罪於人者,具香燭至人家燃點,叩頭伏罪,謂之點香燭。燒路頭,祀財神也,亦祓除不祥之意。燒路頭之典,妓院最盛)。定了今天晚上去點香燭,燒路頭。上海妓院遇了燒路頭的日子,便要客人去吃酒,叫做『綳場面』。那一家妓院裡我本有一個相識的在裡面,約了我今天去吃酒,我已經答應了。他們知道了這件事,便頂着我要吃花酒。」我道:「這一台花酒,不吃也罷。」德泉忙道:「這是甚麼話!」我道:「辱人之母博來的花酒,吃了於心也不安。」繼之道:「所以我說是干犯名教的。其實平心而論,辱人之母,吃一台花酒,自是不該;若說懲創一個魔頭,吃一台花酒,也算得是一場快事。」我道:「他管兒子總是正事,不能全說是魔頭。」德泉道:「他認真是拿了正理管兒子,自然不是魔頭;須知他並不是管兒子,不過要多刮兒子幾個錢去供應和尚師姑。這種人也應該要懲創懲創他才好。」
子安道:「這還是管兒子呢。我曾經見過一個管男人的,也閙過這麼一回事。並且年紀不小了,老夫妻都上了五十多歲了。那位太太管男人,管得異常之嚴。男人備了一輛東洋車,自己用了車伕,凡是一個車伕到工,先要聽太太分付。如果老爺到甚麼妓院裡去,必要回來告訴的;倘或瞞了,一經查出,馬上就要趕滾蛋的。有一回,不知聽了甚麼人的說話,說他男人到哪裡去嫖了,這位太太聽了,便登時坐了自己包車尋了去。不知走到甚麼地方,胡亂打人家的門。打開了,看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他也不問情由,伸出手來就打。誰知那家人家是有體面的,一位老太太憑空受了這個奇辱,便大不答應起來。家人仆婦,一擁上前,把他捉住。他嘴裡還是不乾不淨的亂罵,被人家打了幾十個嘴巴,方纔住口。那包車伕見閙出事來,便飛忙回家報信。他男人知道了,也是無可設法,只得出來打聽,託了與那家人家相識的人去說情,方纔得以點香燭服禮了事。」我道:「這種女子,真是戾氣所鍾!」
繼之嘆道:「豈但這兩個女子!我近來閲歷又多了幾年,見事也多了幾件,總覺得無論何等人家,他那家庭之中,總有許多難言之隱的;若要問其所以然之故,卻是給婦人女子弄出來的,居了百分之九十九。我看總而言之,是女子不學之過。」我聽了這話,想起石映芝的事,因對繼之等述了一遍,大家嘆息一番。
到了晚上,繼之便邀了我和德泉、子安一同到尚仁裡去吃酒。那妓女叫金賽玉。繼之又去請了兩個客,一個陳伯琦,一個張理堂,都是生意交易上素有往來的人。我們這邊才打算開席,忽然丫頭們跑來說:「快點看,快點看!馬老太太來點香燭了。」於是眾人都走到窗戶上去看。只見一個大腳老婆子,生得又肥又矮,手裡捧着一對大蠟燭,步履蹣跚的走了進來。他走到客堂之後,樓上便看他不見了,不知他如何叩頭禮拜,我們也不去查考了。
忽然又聽得隔房一陣人聲,嘰嘰喳喳說的都是天津話。我在門帘縫裡一張,原來也是一幫客人,在那裡大說大笑,彼此稱呼,卻又都是大人、大老爺,覺得有點奇怪。一個本房的丫頭,在我後面拉了一把道:「看甚麼?」我順便問道:「這是甚麼客?」那丫頭道:「是一幫兵船上的客人。」我聽他那邊的說話,都是粗鄙不文的,甚以為奇。忽又聽見他們嘰哩咕嚕的說起外國話來,我以為他們請了外國客來了,仔細一看,卻又不然,兩個對說外國話的,都是中國人。
我們這邊席面已經擺好,繼之催我坐席,隨便揀了一個靠近那門帘的坐位坐下,不住的回頭去張他們。忽然聽見一個人叫道:「把你們的帳房叫了來,我要請客了。」過了一會,又聽得說道:「寫一張到同安裡『都意芝』處請李大人;再寫一張到法蘭西大馬路『老宜青』去。」又聽見一個蘇州口音的問道:「『老宜青』是甚麼地方?」這個人道:「王大人,你可知李大人今天是到『老宜青』麼?」又一個道:「有甚麼不是,張裁縫請他呢,他們寧波人最相信的是他家。」此時這邊坐席已定,金賽玉已到那邊去招呼。便聽見賽玉道:「只怕是老益慶樓酒館。」那個人拍手道:「可不是嗎!我說了『老宜青』,『老宜青』,你們偏不懂。」賽玉道:「張大人請客,為甚不自己寫條子,卻叫了相幫來坐在這裡(蘇、滬一帶,稱妓院之龜奴曰相幫)?」那個人道:「我們在船上,向來用的是文案老夫子,那怕開個條子買東西,自己都不動手的。今天沒帶文案來,就叫他暫時充一充罷。」
正說話間,樓下喊了一聲「客來」,接着那邊房裡一陣聲亂說道:「李大人來了,李大人來了!客票不用寫了,寫局票罷。李大人自然還是叫『都意芝』了?」那李大人道:「算了,你們不要亂說了。原來他不是叫『都意芝』,是叫『約意芝』的。那個字怎麼唸成『約』字,真是奇怪!」一個說道:「怎麼要唸成『約』字,只怕未必。」李大人道:「剛纔我叫張裁縫替我寫條子,我告訴他『都意芝』,他茫然不懂,寫了個『多意芝』。我說不是的,和他口講指畫,說了半天,才寫了出來,他說那是個『約』字。」旁邊一個道:「管他『都』字『約』字,既然上海人唸成『約』字,我們就照着他寫罷,同安裡『約意芝』,快寫罷。」又一個道;「我叫公陽裡『李流英』。那個『流』字,卻不是三點水的,-瑣得很。」又聽那龜奴道:「到底是那個流?我記得公陽裡沒有『李流英』。」一個說道:「我天天去的,為甚沒有。」龜奴道:「不知在那一家?」那個人道:「就是三馬路走進去頭一家。」龜奴道:「頭一家有一個李毓英,不知是不是?」那人道:「管他是不是,你寫出來看。」歇了一會,忽然聽見說道:「是了,是了。這裡的人很不通,為甚麼任甚麼字,都唸成『約』字呢?」我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方纔那個『約意芝』,也是鬱意芝之誤,不覺好笑。
繼之道:「你好好的酒不喝,菜不吃,盡着出甚麼神?」我道:「你們只管談天吃酒,我卻聽了不少的笑話了。」繼之道:「我們都在這裡應酬相好,招呼朋友,誰象你那個模樣,放現成的酒不喝,卻去聽隔壁戲。到底聽了些甚麼來?」我便把方纔留心聽來的,悄悄說了一遍,說的眾人都笑不可仰。繼之道:「怪道他現成放著吃喝都不顧,原來聽了這種好新聞來。」陳伯琦道:「這個不足為奇,我曾經見過最奇的一件事,也是出在兵船上的。」
正是:鵝鸛軍中饒好漢,燕鶯隊裡現奇形。未知陳伯琦還說出甚麼奇事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
078回 巧矇蔽到處有機謀 報恩施沿街誇顯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