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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選 - 404 / 483
古典散文類 / 林則徐等 / 本書目錄
  

晚清文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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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客謂處存亡危急之秋,務亟圖自救之術,此意是也。固知處今而譚,不獨破壞人才之八股宜除,與凡宋學漢學,詞章小道,皆宜且束高閣也。即富強二言,且在所後,法當先求何道可以救亡。惟是申陸王二氏之說,謂格致無益事功,抑事功不俟格致,則大不可。夫陸王之學,質而言之,則直師心自用而已。自己為不出戶可以知天下,而天下事與其所謂知者,果相合否?不逕庭否?不復問也。自以為閉門造車,出而合轍,而門外之轍與其所造之車,果相合否?不齟齬否?又不察也。向壁虛造,順非而澤,持之似有故,言之若成理。其甚也,如驪山博士說瓜,不問瓜之有無,議論先行蜂起,秦皇坑之,未為過也。蓋陸氏于孟子,獨取良知不學、萬物皆備之言,而忘言性求故、既竭目力之事,唯其自視太高,所以強物就我。後世學者,樂其徑易,便于惰窳敖慢之情,遂群然趨之,莫之自反。其為禍也,始於學術,終於國家。故其於己也,則認地大民眾為富強,而果富強否,未嘗驗也;其於人也,則神州而外皆夷狄,其果夷狄否,未嘗考也。抵死虛╂,未或稍屈。然而天下事所不可逃者,實而已矣,非虛詞飾說所得自欺,又非盛氣高言所可持劫也。迨及之而知,履之而艱,而天下之禍,固無救矣。勝代之所以亡,與今之所以弱者,不皆坐此也耶!前車已覆,後軫方遒,真可嘆也!若夫詞章一道,本與經濟殊科,不妨放達,故雖極蜃樓海市,惝恍迷離,皆足移情遣意。一及事功,則淫遁訁皮邪,生於其心,害于其政矣;苟且粉飾,出於其政者,害于其事矣。而中土不幸,其學最尚詞章,致學者習與性成,日增忄慢。又況以利祿聲華為準的,苟務悅人,何須理實,於是忄慢之餘,又加之以險躁,此與武侯學以成才之說,奚啻背道而馳。仆前謂科舉破壞人才,此又其一者矣。

然而西學格致,則其道與是適相反。一理之明,一法之立,必驗之物事。物事而皆然,而後定之為不易。其所驗也貴多,故博大;其收效也必恆,故悠久;其究極也,必道通為一,左右逢原,故高明。方其治之也,成見必不可居,飾詞必不可用,不敢絲毫主張,不得稍行武斷,必勤必耐,必公必虛,而後有以造其至精之域,踐其至實之途。迨夫施之民生日用之間,則據理行術,操必然之券,責未然之效,先天不違,如土委地而已矣。且西士有言:凡學之事,不僅求知,未知求能,不能已也。學測算者,不終身以窺天行也;學化學者,不隨在而驗物質也;講植物者,不必耕桑;講動物者,不必牧畜。其絶大妙用,在有以練智慮,而操心思,使習于沉者不至為浮,習于誠者不能為妄。是故一理來前,當機立剖,昭昭白黑,莫使聽熒。凡夫恫疑虛忄曷,荒渺浮誇,舉無所施其伎焉者,得此道也,此又《大學》所謂「知至而後意誠」矣。且格致之事,以道眼觀一切物,物物平等,本無大小、久暫、貴賤、善惡之殊。莊生知之,故曰道在屎溺,每下愈況。王氏窗前格竹,七日病生之事,若與西洋植物家言之,當不知幾許軒渠,幾人齒冷。且何必西士,即如其言,則《豳詩》之所歌,《禹貢》之所載,何一不足令此子病生。而聖人創物成能之意,明民前用之機,皆將由此熄矣。率天下而禍實學者,豈非王氏之言與?


  

且客過矣。西學格致,非迂途也,一言救亡,則將舍是而不可。今設有人于此,自其有生而來,未嘗出戶,但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邱》,而于門以外之人情物理,一無所知。凡舟車之運轉流行,道里之險易澀滑,岩牆之必壓,坎陷之至凶,摘埴索涂,都忘趨避,甚且不知虎狼之可以食人,鴆毒之可以致死。一旦為事勢所逼,置此子于肩摩轂擊之場,山巔水涯之際,所不殘毀僵仆者,其與幾何?知此則知中國,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欲求不亡之必無幸矣。蓋欲救中國之亡,則雖堯、舜、周、孔生今,舍班孟堅所謂通知外國事者,其道莫由。而欲通知外國事,則舍西學洋文不可,舍格致亦不可。蓋非西學洋文,則無以為耳目,而舍格致之事,將僅得其皮毛,眢井瞽人,其無救于亡也審矣。且天下唯能者可以傲人之不能,唯知者可以傲人之不知;而中土士大夫,怙私恃氣,乃轉以不能不知傲人之能與知。彼乘騏驥,我獨騎驢;彼駕飛舟,我偏結筏,意若謂彼以富強,吾有仁義。而回顧一國之內,則人懷穿窬之行,而不自知羞;民轉溝壑之中,而不自知救。指其行事,誠皆不仁不義之由。以此傲人,羞惡安在!一旦外患相乘,又茫然無以應付,狂悖違反,召敗蘄亡。孟子曰:「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夫非今日之謂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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