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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選 - 271 / 483
古典散文類 / 林則徐等 / 本書目錄
  

晚清文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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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中國自古一統,環列皆小蠻夷,但虞內憂,不患外侮。故防備之意多,而興利之意少;懷安之念重,而慮危之念輕。秦後至今,垂二千年,時局匪有大殊,故治法亦可不改。國初因沿明制,稍加損益。稅斂極薄,征役幾絶。取士以科舉,雖不議經世,而足以揚太平。選將由行伍,雖未嘗學問,然足以威萑苻。任官論資格,雖不得異材,而足以止奔競。天演外戚,不與政事,故無權奸僭恣之虞;督撫監司,互相牽制,故無藩鎮跋扈之患。使能閉關畫界,永絶外敵,終古為獨立之國,則墨守斯法,世世仍之,稍加整頓,未嘗不足以治天下。而無如其忽與泰西諸國相遇也。泰西諸國並立大小,以數十計,狡焉思啟,互相猜忌,稍不自振,則滅亡隨之矣。故廣設學校,獎勵學會,懼人才不足,而國無與立也。振興工藝,保護商業,懼利源為人所奪,而國以窮蹙也。將必知學,兵必識字,日夜習練,如臨大敵。船械新制,爭相駕尚,懼兵力稍弱,一敗而不可振也。自余庶政,罔不如是。日相比較,日相磨厲,故其人之才智,當樂於相師,而其國之盛強,常足以相敵,蓋舍是不能圖存也。而所謂獨立之國者,目未見大敵,侈然自尊,謂莫己若。又欺其民之馴弱而凌牿之,慮其民之才智而束縛之,積弱陵夷,日甚一日。以此遇彼,猶以敝癰當千鈞之弩,故印度、突厥之覆轍,不絶于天壤也。

難者曰:法固因時而易,亦因地而行。今子所謂新法者,西人習而安之,故能有功,苟遷其地,則弗良矣。釋之曰:泰西治國之道,富強之原,非振古如茲也,蓋自百年以來焉耳。舉官新制,起於嘉慶十七年,民兵之制起於嘉慶十七年,工藝會所,起於道光四年,農學會起於道光二十八年,國家撥款以興學校,起於道光十三年,報紙免稅之議,起於道光十六年,郵政售票,起於道光十七年,輕減刑律,起於嘉慶二十五年,汽機之制,起於乾隆三十四年,行海輪船,起於嘉慶十二年,鐵路起於道光十年,電線起於道光十七年。自余一切保國之經,利民之策,相因而至,大率皆在中朝嘉道之間。蓋自法皇拿破崙倡禍以後,歐洲忽生動力,因以更新,至其前此之舊俗,則視今日之中國無以遠過。惟其幡然而變,不百年間,乃勃然而興矣。然則吾所謂新法者,皆非西人所固有,而實為西人所改造。改而施之西方,與改而施之東方,其情形不殊,蓋無疑矣。況蒸蒸然起於東土者,尚明有因變致強之日本乎?


  

難者曰:子言辯矣。然伊川被發,君子所嘆,用彞變夏,究何取焉。釋之曰:孔子曰:「天子失官,學在四彞。」春秋之例,彞狄進至中國則中國之。古之聖人未嘗以學於人為慚德也。然此不足以服吾子,請言中國。有土地焉,測之,繪之,化之,分之,審其土宜,教民樹藝,神農后稷,非西人也。度地居民,歲杪制用,夫家眾寡,六畜牛羊,纖悉書之,《周禮》《王制》,非西書也。八歲入小學,十五就大學,升造爵官,皆俟學成,庠序學校,非西名也。謀及卿士,謀及庶人,國疑則詢,國遷則詢,議郎博士,非西官也。流宥五刑,疑獄眾共,輕刑之法,陪審之員,非西律也。三老嗇夫,由民自推,闢署功曹,不用他郡,鄉亭之官,非西秩也。爾無我叛,我無強賈,商約之文,非西史也。交鄰有道,不辱君命,絶域之使,非西政也。邦有六職,工與居人,國有九經,工在所勸,保護工藝,非西例也。當寧而立,當而立,禮無不答,旅揖士人,禮經所陳,非西制也。天子巡守,以觀民風,皇王大典,非西儀也。地有四游,地動不止,日之所生為星,瑟緯雅言,非西文也。腐水離木,均發均縣,臨鑒立景,蛻水謂氣,電緣氣生,墨翟、元倉、關尹之徒,非西儒也。故夫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征之域外則如彼,考之前古則如此。而議者猶曰彞也,彞也,而棄之,必舉吾所固有之物,不自有之,而甘心以讓諸人,又何取耶?

難者曰:子論誠當。然中國當敗衄之後,窮蹙之日,慮無餘力克任此舉;強敵交逼,眈眈思啟,亦未必能吾待也。釋之曰:日本敗於三國,受迫通商,反以成維新之功。法敗於普,為城下之盟,償五千兆福蘭格,割奧斯、鹿林兩省,此其痛創,過于中國今日也;然不及十年,法之盛強,轉逾疇昔。然則,敗衄非國之大患,患不能自強耳。孟子曰: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又曰: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泰西各國磨牙吮血,伺于吾旁者固屬有人,其顧惜商務,不欲發難者,亦未始無之。徒我晦盲太甚,厲階孔繁,用啟戎心,亟思染指。及今早圖,示萬國以更新之端,作十年保太平之約,亡羊補牢,未為遲也。


  
天下之為說者,動曰一勞永逸,此誤人家國之言也。今夫人一日三食,苟有持說者曰一食永飽,雖愚者猶知其不能也。以飽之後,曆數時而必饑。饑而必更求食也。今夫立法以治天下,則亦若是矣。法行十年,或數十年,或百年,而必敝。敝而必更求變,天之道也。故一食而求永飽者,必死。一勞而求永逸者,必亡。今之為不變之說者,實則非真有見于新法之為民害也。誇毗成風,憚于興作,但求免過,不求有功。又經世之學,素所未講,內無宗主,相從吠聲。聽其言論,則日日痛哭;讀其詞章,則字字孤憤;叩其所以圖存之道,則貽然無所為對,曰:天心而已,國運而已,委心袖手,以待覆亡。噫,吾不解其用心何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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