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曰:「燕小弱,數困于兵,今趙公子嘉自稱代王,欲與燕合兵拒秦;丹恐舉國之眾,不當秦之一將。雖附以代王,未見其勢之盛也。魏、齊素附於秦,而楚又遠不相及。諸侯畏秦之強,無肯‘合縱'者。丹竊有愚計,誠得天下之勇士,偽使于秦,誘以重利,秦王貪得必相近,因乘間劫之,使悉反諸侯侵地,如曹沫之於齊桓公,則大善矣;倘不從,則刺殺之,彼大將握重兵,各不相下,君亡國亂,上下猜疑,然後連合楚、魏,共立韓、趙之後,併力破秦,此乾坤再造之時也,惟荊卿留意焉!」
荊軻沉思良久,對曰:「此國之大事也,臣駑下,恐不足當任使!」
太子丹前頓首固請曰:「以荊卿高義,丹願委命于卿,幸毋讓!」
荊軻再三謙遜,然後許諾。於是尊荊軻為上卿,于樊館之右,復築一城,名曰荊館,以奉荊軻。太子丹日造門下問安,供以太牢,間進車騎、美女,恣其所欲,惟恐其意之不適也。
軻一日與太子游東宮,觀池水,有大龜出池旁,軻偶拾瓦投龜,太子丹捧金丸進之以代瓦;又一日共試騎,太子凡有馬日行千里,軻偶言馬肝味美,須臾,庖人進肝,所殺即千里馬也。
丹又言及秦將樊於期得罪秦王,見在燕國,荊軻請見之,太子治酒于華陽之台,請荊軻與樊於期相會。出所幸美人奉酒,復使美人鼓琴娛客,荊軻見其兩手如玉,贊曰:「美哉,手也!」席散,丹使內侍以玉盤送物于軻,軻啟視之,乃斷美人之手,自明於軻,無所吝惜。軻嘆曰:「太子遇軻厚,乃至此乎!當以死報之!」不知荊軻如何報恩?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回 獻地圖荊軻閙秦庭 論兵法王翦代李信
話說荊軻平日常與人論劍術,少所許可,惟心服榆次人蓋聶,自以為不及。與之深結為友,至是,軻受燕太子丹厚恩,欲西入秦劫秦王,使人訪求蓋聶,欲邀請至燕,與之商議,因蓋聶遊蹤未定,一時不能夠來到,太子丹知荊軻是個豪傑,旦暮敬事,不敢催促。忽邊人報道:「秦王遣大將王翦,北略地至燕南界,代王嘉遣使相約,一同發兵,共守上谷以拒秦。」
太子丹大懼,言于荊軻曰:「秦兵旦暮渡易水,足下雖欲為燕計,豈有及哉?」
荊軻曰:「臣思之熟矣。此行倘無以取信于秦王,未可得近也,夫樊將軍得罪于秦,秦王購其首,黃金千斤,封邑萬家,而督亢膏腴之地,秦人所欲,誠得樊將軍之首,與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彼必喜而見臣,臣乃得有以報太子。」
丹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何忍殺之,若督亢地圖,所不敢惜!」
荊軻知太子丹不忍,乃私見樊於期曰:「將軍得禍于秦,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歿,今聞購將軍之首,金千斤,邑萬家。將軍將何以雪其恨乎?」
樊於期仰天太息,流涕而言曰:「某每一念及秦政,痛徹心髓。願與之俱死,恨未有其地耳。」
荊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將軍肯聽之乎?」
於期亟問曰:「計將安出?」
荊軻躊躇不語,於期曰:「荊卿何以不言?」
軻曰:「計誠有之,但難於出口。」
於期曰:「苟報秦仇,雖粉骨碎身某所不恤,又何出口之難乎?」
荊軻曰:「某之愚計欲前刺秦王,而恐其不得近也,誠得將軍之首以獻於秦,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斫其胸,則將軍之仇報,而燕亦得免于滅亡之患矣,將軍以為何如?」
樊於期卸衣偏袒,奮臂頓足大呼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而恨其無策者也,今乃得聞明教。」即拔佩劍刎其喉,喉絶而頸未斷,荊軻復以劍斷之,有詩為證:
聞說奇謀喜欲狂,幽魂先已赴咸陽。
荊卿若遂屠龍計,不枉將軍劍下亡。
荊軻使人飛報太子曰:「已得樊將軍首矣。」太子丹聞報,馳車至,伏屍而哭極哀,命厚葬其身,而以其首置木函中。
荊軻曰:「太子曾覓利匕首乎?」
太子丹曰:「有趙人徐夫人匕首,長一尺八寸,甚利,丹以百金得之,使工人染以毒藥,曾以試人,若出血沾絲縷,無不立死,裝以待荊卿久矣。未知荊卿行期何日?」
荊軻曰:「臣有所善客蓋聶未至,欲俟之以為副。」
太子丹曰:「足下之客,如海中之萍,未可定也,丹之門下,有勇士數人,惟秦舞陽為最,或可以副行乎?」
荊軻見太子十分急切,乃嘆曰:「今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此往而不返者也,臣所以遲遲,欲俟吾客,本圖萬全,太子既不能待,請行矣!」
於是太子丹草就國書,只說獻督亢之地並樊將軍之首,俱付荊軻,以千金為軻治裝,秦舞陽為副使同行。
臨發之日,太子丹與相厚賓客知其事者,俱白衣素冠,送到易水之上,設宴餞行。高漸離聞荊軻入秦,亦持豚肩、鬥酒而至。荊軻使與太子丹相見,丹命入席同坐,酒行數巡,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歌曰:“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聲甚哀慘,賓客及隨從之人,無不涕泣,有如臨喪。荊軻仰面呵氣,直衝霄漢,化成白虹一道,貫于日中,見者驚異,軻復慷慨為羽聲,歌曰:“
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噓氣兮成白虹。”
其聲激烈雄壯,眾莫不瞋目奮勵,有如臨敵。於是太子丹復引卮酒,跪進于軻,軻一吸而盡,牽舞陽之臂,騰躍上車,催鞭疾馳,竟不反顧。太子丹登高阜以望之,不見而止,淒然如有所失,帶淚而返。晉處士陶靖節有詩曰:
燕丹善養士,志在報強嬴。
招集百夫良,歲暮得荊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