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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兌提安陽君之首,自宮內出,聞主父泣聲,復謂公子成曰:「主父開宮納章,心已憐之矣。吾等以章故,圍主父之宮,搜章而殺之,無乃傷主父之心,事平之後,主父以圍宮加罪,吾輩族滅矣。王年幼不足與計,吾等當自決也!」乃吩咐軍士:「不許解圍!」使人詐傳惠王之令曰:「在宮人等,先出者免罪,後出者即系賊黨,夷其族!」從官及內侍等,聞王令,爭先出宮,單單剩得主父一人。
主父呼人,無一應者,欲出則門已下鑰矣,一連圍了數日,主父在宮中餓甚,無從取食,庭中樹有雀巢,乃探其卵生啖之,月餘餓死。髯仙有詩嘆曰:
胡服行邊靖虜塵,雄心直欲並西秦。
吳娃一脈能胎禍,夢裡琴聲解誤人。
主父既死,外人未知。李兌等尚不敢入,直待三月有餘,方纔啟鑰入視,主父屍身已枯癟矣,公子成奉惠王往沙邱宮,視殮發喪,葬于代地,今靈邱縣以葬武靈王得名也。惠王回國,以公子成為相國,李兌為司寇。
未幾,公子成卒,惠王以公子勝曾阻主父分王之謀,乃用為相國,封以平原,號為平原君。平原君亦好士,有孟嘗君之風,既貴,益招致賓客,坐食者常數千人。
平原君之府第有畫樓,置美人于上,其樓俯臨民家,民家之主人有躄疾,曉起蹣跚而出汲,美人于樓上望見,大笑。少頃,躄者造平原君之門,請見,公子勝揖而進之,躄者曰:「聞君之喜士,士所以不遠千里集於君之門者,以君貴士而賤色也。臣不幸有羆癃之病,不良於行。君之後宮,乃臨而笑臣,臣不甘受婦人之辱,願得笑臣者之頭!」勝笑應曰:「喏。」躄者去,平原君笑曰:「愚哉,此豎也!以一笑之故,遂欲殺吾美人乎?」
平原君門下有個常規,主客者,每月一進客籍,稽客之多少。料算錢谷出入之數,前此客有增無減。至是日漸引去,歲余客減半。公子勝怪之,乃鳴鐘大會諸客,問曰:「勝所以待諸君者,未嘗敢失禮,乃紛紛引去,何也?」
客中一人前對曰:「君不殺笑躄之美人,眾皆怫然,以君愛色而賤士,所以去耳,臣等不日亦將辭矣。」
平原君大驚,引罪曰:「此勝之過也。」即解佩劍,令左右斬樓上美人之頭,自造躄者之門,長跽請罪,躄者乃喜。於是門下皆稱頌平原君之賢,賓客復聚如初。
時人為三字語云:“
食我飽,衣我溫,
息其館,游其門。
齊孟嘗,趙平原,
佳公子,賢主人。”
時秦昭襄王聞平原君斬美人謝躄之事,一日與向壽述之,嗟嘆其賢。向壽曰:「尚不及齊孟嘗君之甚也。」
秦王曰:「孟嘗君如何?」
向壽曰:「孟嘗君自其父田嬰存日,即使主家政,接待賓客。賓客歸之如雲,諸侯咸敬慕之,請于田嬰以為世子,及嗣為薛公,賓客益盛,衣食與己無二,供給繁費,為之破產。士從齊來者,人人以為孟嘗君親己,無有間言。今平原容美人笑躄而不誅,直待賓客離心,乃斬頭以謝,不亦晚乎?」
秦王曰:「寡人安得一見孟嘗君,與之同事哉!」
向壽曰:「王如欲見孟嘗君,何不召之!」
秦王曰:「彼齊相國也,召之安肯來乎?」
向壽曰:「王誠以親子弟為質于齊,以請孟嘗君;齊信秦,不敢不遣。王得孟嘗君即以為相,齊亦必相王之親子弟。秦、齊互相,其交必合,然後共謀諸侯不難矣!」
秦王曰:「善。」
乃以涇陽君悝為質于齊,「願易孟嘗君來秦,使寡人一見其面,以慰饑渴之想。」賓客聞秦召,皆勸孟嘗君必行。時蘇代適為燕使于齊,謂孟嘗君曰:“今代從外來,見土偶人與木偶人相與語,木偶人謂土偶人曰:『天方雨,子必敗矣,奈何?‘土偶人笑曰:』我生於土,敗則仍還於土耳;子遭雨漂流,吾不知其所底也!’秦虎狼之國,楚懷王猶不返,況君乎,若留君不遣,臣不知君之
所終矣!”
孟嘗君乃辭秦不欲行,匡章言于湣王曰:「秦之效質而求見孟嘗君,欲親齊也;孟嘗君不往,失秦歡矣,雖然留秦之質,猶為不信秦也。王不如以禮歸涇陽君于秦,而使孟嘗君聘秦,以答秦之禮。如是則秦王必聽信孟嘗君,而厚于齊。」
湣王以為然,謂涇陽君曰:「寡人行將遣相國文行聘于上國,以候秦王之顏色,豈敢煩貴人為質?」即備車乘送涇陽君還秦,而使孟嘗君行聘于秦。
孟嘗君同賓客千餘人,車騎百餘乘,西入咸陽,謁見秦王。秦王降階迎之,握手為歡,道平生相慕之意。
孟嘗君有白狐裘,毛深二寸,其白如雪,價值千金,天下無雙,以此為私禮,獻於秦王。秦王服此裘入宮,誇于所幸燕姬,燕姬曰:「此裘亦常有,何以足貴?」秦王曰:「狐非數千歲色不白,今之白裘,皆取狐腋下一片,補綴而成;此乃純白之皮,所以貴重,真無價之珍也。齊乃山東大國,故有此珍服耳。」時天氣尚暖,秦王解裘付主藏吏,吩咐珍藏,以俟進禦。
擇日將立孟嘗君為丞相,樗裡疾忌孟嘗君見用,恐奪其相權,乃使其客公孫奭說秦王曰:「田文,齊族也,今相秦,必先齊而後秦,夫以孟嘗君之賢,其籌事無不中,又加以賓客之眾,而借秦權以陰為齊謀,秦其危矣。」
秦王以其言問于樗裡疾,疾對曰:「奭言是也!」
秦王曰:「然則遣之乎?」
疾對曰:「孟嘗君居秦月餘,其賓客千人,盡已得秦鉅細之事,若遣之歸齊,終為秦害,不如殺之。」秦王惑其言,命幽孟嘗君于館舍。
涇陽君在齊時,孟嘗君待之甚厚,日具飲食,臨行,復饋以寶器數事,涇陽君甚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