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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楚國使臣,奉命約陳侯赴盟辰陵,未到陳國,聞亂而返。恰好孔寧、儀行父二人逃到,見了莊王,瞞過君臣淫亂之情,只說:「夏征舒造反,弒了陳侯平國。」與使臣之言相合。
莊王遂集群臣商議。
卻說楚國一位公族大夫,屈氏名巫,字子靈,乃屈蕩之子。此人儀容秀美,文武全材,只有一件毛病,貪淫好色,專講彭祖房中之術。數年前,曾出使陳國,遇夏姬出遊,窺見其貌,且聞其善於采煉,卻老還少,心甚慕之。及聞征舒弒逆,欲藉此端,擄取夏姬,力勸莊王興師伐陳。
令尹孫叔敖亦言:「陳罪宜討!」莊王之意遂決。時周定王九年,陳成公午之元年也。
楚莊王先傳一檄,至于陳國,檄上寫道:
楚王示爾:少西氏弒其君,神人共憤,爾國不能討,寡人將為爾討之。罪有專歸,其餘臣民,靜聽無擾。
陳國見了檄文,人人歸咎徵舒,巴不能勾假手于楚,遂不為禦敵之計。楚莊王親引三軍,帶領公子嬰齊,公子側,屈巫一班大將,雲捲風馳,直造陳都,如入無人之境,所至安慰居民,秋毫無犯。夏征舒知人心怨己,潛奔株林。
時陳成公尚在晉國未歸,大夫轅頗,與諸臣商議:「楚王為我討罪,誅止征舒,不如執征舒獻於楚軍,遣使求和,保全社稷,此為上策。」群臣皆以為然。轅頗乃命其子僑如統兵往株林,擒拿征舒。僑如未行,楚兵已至城下。
陳國久無政令,況陳侯不在國,百姓做主開門迎楚。楚莊王整隊而入,諸將將轅頗等擁至莊王面前,莊王問:「征舒何在?」轅頗對曰:「在株林。」莊王問曰:「誰非臣子,如何容此逆賊,不加誅討?」轅頗對曰:「非不欲討,力不加也。」莊王即命轅頗為嚮導,自引大軍往株林進發,卻留公子嬰齊一軍,屯紮城中。
再說征舒正欲收拾家財,奉了母親夏姬,逃奔鄭國。只爭一刻,楚兵圍住株林,將征舒拿住,莊王命囚于後車,問:「何以不見夏姬?」使將士搜其家,于園中得之。荷華逃去,不知所適。夏姬向莊王再拜言曰:「不幸國亂家亡,賤妾婦人,命懸大王之手。倘賜矜宥,願充婢役。」夏姬顏色妍麗,語復詳雅,莊王一見,心志迷惑,謂諸將曰:「楚國後宮雖多,如夏姬者絶少,寡人意欲納之,以備妃嬪,諸卿以為何如?」屈巫諫曰:「不可,不可!吾主用兵于陳,討其罪也;若納夏姬,是貪其色也。討罪為義,貪色為淫,以義始而以淫終,伯主舉動,不當如此。」莊王曰:「子靈之言甚正,寡人不敢納矣。只是此婦世間尤物,若再經寡人之眼,必然不能自製。」叫軍士鑿開後垣,縱其所之。
時將軍公子側在旁,亦貪夏姬美貌,見莊王已不收用,跪而請曰:「臣中年無妻,乞我王賜臣為室。」屈巫又奏曰:「吾王不可許也! 」公子側怒曰:「子靈不容我娶夏姬,是何緣故?」屈巫曰:「此婦乃天地間不祥之物,據吾所知者言之:夭子蠻,殺禦叔,弒陳侯,戮夏南,出孔、儀,喪陳國,不祥莫大焉?天下多美婦人,何必取此淫物,以貽後悔?」莊王曰:「如子靈所言,寡人亦畏之矣!」公子側曰:「既如此,我亦不娶了。只是一件,你說主公娶不得,我亦娶不得,難道你娶了不成?」屈巫連聲曰:「不敢,不敢!」
莊王曰:「物無所主,人必爭之,聞連尹襄老,近日喪偶,賜為繼室可也! 」時襄老引兵從征,在於後隊,莊王召至,以夏姬賜之,夫婦謝恩而出,公子側倒也罷了,只是屈巫諫止莊王,打斷公子側,本欲留與自家。見莊王賜與襄老,暗暗叫道:「可惜,可惜!」又暗想道:「這個老兒,如何當得起那婦人?少不得一年半載,仍做寡婦,到其間再作區處。」這是屈巫意中之事,口裡卻不曾說出。
莊王居株林一宿,仍至陳國,公子嬰齊迎接入城,莊王傳令將征舒囚出慄門,車裂以殉,如齊襄公處高渠彌之刑。史臣有詩云:
陳主荒淫雖自取,征舒弒逆亦違條。
莊王弔伐如時雨,泗上諸侯望羽旄。
莊王號令征舒已畢,將陳國版圖查明,滅陳以為楚縣,拜公子嬰齊為陳公,使守其地,陳大夫轅頗等,悉帶回郢都。南方屬國,聞楚王滅陳而歸,俱來朝賀,各處縣公,自不必說,獨有大夫申叔時使齊未歸,其時齊惠公薨,公子無野即位,是為頃公,齊、楚一向交好,故莊王遣申叔時,往行弔舊賀新之禮,這一差還在未伐陳以前。及莊王歸楚三日之後,申叔方纔迴轉,覆命而退,並無慶賀之言。莊王使內侍傳語責之曰:「夏征舒無道,弒其君,寡人討其罪而戮之,版圖收于國中,義聲聞于天下,諸侯縣公,無不稱賀,汝獨無一言,豈以寡人討陳之舉為非耶?」
申叔時隨使者求見楚王,請面畢其辭,莊王許之。申叔時曰:「王聞‘蹊田奪牛'之說乎?」莊王曰:「未聞也! 」申叔時曰:「今有人牽牛取徑於他人之田者,踐其禾稼,田主怒奪其牛。此獄若在王前,何以斷之?」莊王曰:「牽牛踐田,所傷未多也,奪其牛,太甚矣!寡人若斷此獄,薄責牽牛者,而還其牛,子以為當否?」申叔時曰:「王何明於斷獄,而昧于斷陳也。夫征舒有罪,止於弒君,未至亡國也,王討其罪足矣,又取其國,此與牽牛何異,又何賀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