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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穿在旁呼曰:「主公親犒汝等,可各領受。」言畢,以袖麾之。眾甲士認定了晉侯,一湧而上。靈公心中著忙,謂趙穿曰:「甲士登台何意,卿可傳諭速退。」趙穿曰:「眾人思見相國盾,意欲主公召還歸國耳!」靈公未及答言,戟已攢刺,登時身死,左右俱各驚走。趙穿曰:「昏君已除,汝等勿得妄殺一人,宜隨我往迎相國還朝也。」只為晉侯無道好殺,近侍朝夕懼誅,所以甲士行逆,莫有救者。百姓怨苦日久,反以晉侯之死為快,絶無一人歸罪于趙穿。
七年之前,彗星入北斗,占云:「齊、宋、晉三國之君,皆將死亂」,至是驗矣。髯翁有詩云:
崇台歌管未停聲,血濺朱樓起外兵。
莫怪台前無救者,避丸之後絶人行。
屠岸賈正在郊外,捱門捱戶的訪問美色女子,忽報:「晉侯被弒。」吃了大驚,心知趙穿所為,不敢聲張,潛回府第。士會等聞變,趨至桃園,寂無一人,亦料趙穿往迎相國,將園門封鎖,靜以待之。不一日,趙盾回車,入于絳城,巡到桃園,百官一時並集。趙盾伏于靈公之屍,痛哭了一場,哀聲聞于園外。百姓聞者皆曰:「相國忠愛如此,晉侯自取其禍,非相國之過也。」
趙盾吩咐將靈公殯殮,歸葬曲沃。一面會集群臣,議立新君。時靈公尚未有子,趙盾曰:「先君襄公之歿,吾常倡言欲立長君,眾謀不協,以及今日,此番不可不慎。」
士會曰:「國有長君,社稷之福,誠如相國之言。」趙盾曰:「文公尚有一子,始生之時,其母夢神人以黑手涂其臀,因名曰黑臀。今仕于周,其齒已長,吾意欲迎立之,何如?」百官不敢異言,皆曰:「相國處分甚當。」趙盾欲解趙穿弒君之罪,乃使穿如周,迎公子黑臀歸晉,朝于太廟,即晉侯之位,是為成公。
成公既立,專任趙盾以國政,以其女妻趙朔,是為莊姬。盾因奏曰:「臣母乃狄女,君姬氏有遜讓之美,遣人迎臣母子歸晉,臣得僭居適子,遂主中軍,今君姬氏三子同、括、嬰皆長,願以位歸之!」成公曰:「卿之弟,乃吾娣所鍾愛,自當並用,毋勞過讓!」乃以趙同、趙括、趙嬰併為大夫,趙穿佐中軍如故。穿私謂盾曰:「屠岸賈諂事先君,與趙氏為仇,桃園之事,惟岸賈心懷不順,若不除此人,恐趙氏不安。」盾曰:「人不罪汝,汝反罪人耶?吾宗族貴盛,但當與同朝修睦,毋用尋仇為也!」趙穿乃止。
岸賈亦謹事趙氏以求自免。
趙盾終以桃園之事為歉。一日,步至史館,見太史董狐,索簡觀之,董狐將史簡呈上,趙盾觀簡上,明寫:「秋七月乙丑,趙盾弒其君夷皋于桃園!」盾大驚曰:「太史誤矣。吾已出奔河東,去絳城二百餘里,安知弒君之事?而子乃歸罪於我,不亦誣乎?」
董狐曰:「子為相國,出亡未嘗越境,返國又不討賊,謂此事非子主謀,誰其信之?」
盾曰:「猶可改乎?」
狐曰:「是是非非,號為信史,吾頭可斷,此簡不可改也!」
盾嘆曰:「嗟乎史臣之權,乃重於卿相。恨吾未即出境,不免受萬世之惡名,悔之無及!」自是趙盾事成公益加敬謹。趙穿自恃其功,求為正卿,盾恐礙公論,不許,憤恚,疽發於背而死,穿子趙旃,求嗣父職,盾曰:「待汝他日有功,雖卿位不難致也!」史臣論趙盾不私趙穿父子,皆董狐直筆所致。有贊云:
庸史紀事,良史誅意。
穿弒其君,盾蒙其罪。
寧斷吾頭,敢以筆媚?
卓哉董狐,是非可畏!
時乃周匡王之六年也。
是年,匡王崩,其弟瑜立,是為定王。
定王元年,楚莊王興師伐陸渾之戎,遂涉雒水,揚兵于周之疆界,欲以威脅天子,與周分制天下。定王使大夫王孫滿問勞莊王,莊王問曰:「寡人聞大禹鑄有九鼎,三代相傳,以為世寶,今在雒陽,不知鼎形大小與其輕重何如?寡人願一聞之。」
王孫滿曰:「三代以德相傳,豈在鼎哉?昔禹有天下,九牧貢金,取鑄九鼎,夏桀無道,鼎遷于商;商紂暴虐,鼎又遷于周。若其有德,鼎雖小亦重;如其無德,雖大猶輕。成王定鼎于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命有在,鼎未可問也!」莊王慚而退,自是不敢復萌窺周之志。
卻說楚令尹鬥越椒,自莊王分其政權,心懷怨望,嫌隙已成,自恃才勇無雙,且先世功勞,人民信服,久有謀叛之意。常言:「楚國人才,惟司馬伯嬴一人,余不足數也。」莊王伐陸渾時,亦慮越椒有變,特留蔿賈在國。越椒見莊王統兵出征,遂決意作亂,欲盡發本族之眾,鬥克不從殺之,遂襲殺司馬蔿賈。賈子敖扶其母奔于夢澤以避難,越椒出屯蒸野之地,欲邀截莊王歸路。
莊王聞變,兼程而行,將及漳澨,越椒引兵來拒,軍威甚壯,越椒貫弓挺戟,在本陣往來馳驟,楚兵望之,皆有懼色。莊王曰:「鬥氏世有功勛于楚,寧伯棼負寡人,寡人不負伯棼也!」乃使大夫蘇從造越椒之營,與之講和,赦其擅殺司馬之罪,且許以王子為質,越椒曰:「吾恥為令尹耳,非望赦也,能戰則來。」蘇從再三諭之,不聽。
蘇從去後,越椒命軍士擊鼓前進,莊王問諸將:「何人可退越椒?」大將樂伯應聲而出,越椒之子鬥賁皇便接住廝殺,潘尪見樂伯戰賁皇不下,即忙驅車出陣,越椒之從弟鬥旗亦驅車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