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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日,靈公朝罷,諸大夫皆散,惟趙盾與士會尚在寢門,商議國家之事,互相怨嘆。只見有二內侍抬一竹籠,自閨而出,趙盾曰:「宮中安有竹籠出外?此必有故。」遙呼:「來,來!」內侍只低頭不應,盾問曰:「竹籠中所置何物?」內侍曰:「爾相國也,欲看時可自來看,我不敢言,」盾心中愈疑,邀士會同往察之,但見人手一隻,微露籠外,二位大夫拉住竹籠細看,乃支解過的一個死人。趙盾大驚,問其來歷,內侍還不肯說,盾曰:「汝再不言,吾先斬汝矣!」內侍方纔告訴道:「此人乃宰夫也,主公命煮熊蹯,急欲下酒,催促數次,宰夫只得獻上,主公嘗之,嫌其未熟,以銅鬥擊殺之,又砍為數段,命我等棄于野外,立限時刻回報,遲則獲罪矣!」
趙盾乃放內侍依舊扛抬而去,盾謂士會曰:「主上無道,視人命如草菅。國家危亡,只在旦夕。我與子同往苦諫一番,何如?」士會曰:「我二人諫而不從,更無繼者。會請先入諫,若不聽,子當繼之。」
時靈公尚在中堂,士會直入,靈公望見,知其必有諫諍之言,乃迎而謂曰:「大夫勿言,寡人已知過矣,今當改之。」士會稽首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社稷之福也,臣等不勝欣幸!」言畢而退,述于趙盾,盾曰:「主公若果悔過,旦晚必有施行。」
至次日,靈公免朝,命駕車往桃園遊玩。趙盾曰:「主公如此舉動,豈象改過之人?吾今日不得不言矣!」乃先往桃園門外,候靈公至,上前參謁,靈公訝曰:「寡人未嘗召卿,卿何以至此?」趙盾稽首再拜,口稱:「死罪!微臣有言啟奏,望主公寬容採納。臣聞:‘有道之君,以樂樂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夫宮室嬖倖,田獵遊樂,一身之樂止此矣,未有以殺人為樂者,今主公縱犬噬人,放彈打人,又以小過支解膳夫,此有道之君所不為也,而主公為之。人命至重,濫殺如此,百姓內叛,諸侯外離,桀、紂滅亡之禍,將及君身。臣今日不言,更無人言矣,臣不忍坐視君國之危亡,故敢直言無隱,乞主公回輦入朝,改革前非,毋荒游,毋嗜殺,使晉國危而復安,臣雖死不恨。」
靈公大慚,以袖掩面曰:「卿且退,容寡人只今日遊玩,下次當依卿言!」
趙盾身蔽園門,不放靈公進去。屠岸賈在旁言曰:「相國進諫,雖是好意,然車駕既已至此,豈可空回,被人恥笑?相國暫請方便,如有政事,俟主公明日早朝,于朝堂議之,何如?」靈公介面曰:「明日早朝,當召卿也!」趙盾不得已,將身閃開,放靈公進園,瞋目視岸賈曰:「亡國敗家,皆由此輩。」恨恨不已。
岸賈侍靈公遊戲,正在歡笑之際,岸賈忽然嘆曰:「此樂不可再矣!」靈公問曰:「大夫何發此嘆?」岸賈曰:「趙相國明早必然又來聒絮,豈容主公復出耶?」靈公忿然作色曰:「自古臣制於君,不聞君制於臣。此老在,甚不便于寡人,何計可以除之?」
岸賈曰:「臣有客鉏麑者,家貧,臣常周給之,感臣之惠,願效死力,若使行刺于相國,主公任意行樂,又何患哉?」靈公曰:「此事若成,卿功非小。」
是夜,岸賈密召鉏麑,賜以酒食,告以:「趙盾專權欺主,今奉晉侯之命,使汝往刺。汝可伏于趙相國之門,俟其五鼓赴朝刺殺,不可誤事。」
鉏麑領命而行,扎縛停當,帶了雪花般匕首,潛伏趙府左右,聞譙鼓已交五更,便踅到趙府門首,見重門洞開,乘車已駕于門外,望見堂上燈光影影,鉏麑乘間踅進中門,躲在暗處,仔細觀看,堂上有一位官員,朝衣朝冠,垂紳正笏,端然而坐,此位官員正是相國趙盾,因欲趨朝,天色尚早,坐以待旦。
鉏麑大驚,退出門外,嘆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殺民主,則為不忠;受君命而棄之,則為不信。不忠不信,何以立於天地之間哉?」乃呼于門曰:「我鉏麑也,寧違君命,不忍殺忠臣,我今自殺。恐有後來者,相國謹防之!」言罷,望著門前一株大槐,一頭觸去,腦漿迸裂而死。史臣有贊云:
壯哉鉏麑,刺客之魁。
聞義能徙,視死如歸。
報屠存趙,身滅名垂。
槐陰所在,生氣依依。
此時驚動了守門人役,將鉏麑如此恁般,報知趙盾,盾之車右提彌明曰:「相國今日不可入朝,恐有他變。」趙盾曰:「主公許我早朝,我若不往,是無禮也,死生有命,吾何慮哉?」吩咐家人,暫將鉏麑淺埋于槐樹之側。
趙盾登車入朝,隨班行禮,靈公見趙盾不死,問屠岸賈以鉏麑之事。岸賈答曰:“鉏
麑去而不返,有人說道觸槐而死,不知何故。”靈公曰:「此計不成,奈何?」岸賈奏曰:「臣尚有一計,可殺趙盾,萬無一失。」靈公曰:「卿有何計?」岸賈曰:「主公來日,召趙盾飲于宮中,先伏甲士于後壁,俟三爵之後,主公可向趙盾索佩劍觀看,盾必捧劍呈上,臣從旁喝破:「趙盾拔劍于君前,欲行不軌,左右可救駕!」甲士齊出,縛而斬之,外人皆謂趙盾自取誅戮,主公可免殺大臣之名,此計如何?」靈公曰:「妙哉,妙哉!可依計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