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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魯或朝或聘,君臣如齊,殆無虛日,無令不從,無役不共。至齊惠公晚年,感魯侯承順之意,仍以濟西田還之,此是後話。
話分兩頭。
卻說楚莊王旅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事田獵。及在宮中,惟日夜與婦人飲酒為樂,懸令于朝門曰:「有敢諫者,死無赦!」
大夫申無畏入,莊王右抱鄭姬,左抱蔡女,踞坐于鐘鼓之間,問曰:「大夫之來,欲飲酒乎?聞樂乎?抑有所欲言也?」申無畏曰:「臣非飲酒聽樂也。適臣行于郊,有以隱語進臣者,臣不能解,願聞之於大王!」莊王曰:「噫!是何隱語,而大夫不能解,盍為寡人言之?」申無畏曰:「有大鳥,身被五色,止於楚之高阜三年矣,不見其飛,不聞其鳴,不知此何鳥也!」莊王知其諷己,笑曰:「寡人知之矣,是非凡鳥也。三年不飛,飛必衝天;三年不鳴,鳴必驚人。子其俟之!」
申無畏再拜而退。
居數日,莊王淫樂如故。
大夫蘇從請間見莊王,至而大哭。莊王曰:「蘇子何哀之甚也!」蘇從對曰:「臣哭夫身死而楚國之將亡也!」莊王曰:「子何為而死?楚國又何為而亡乎?」蘇從曰:「臣欲進諫于王,王不聽,必殺臣,臣死而楚國更無諫者。恣王之意,以墮楚政,楚之亡可立而待矣!」莊王勃然變色曰:「寡人有令:‘敢諫者死!'明知諫之必死,而又欲入犯寡人,不亦愚乎?」蘇從曰:「臣之愚,不及王之愚之甚也!」莊王益怒曰:「寡人胡以愚甚?」蘇從曰:「大王居萬乘之尊,享千里之稅,士馬精強,諸侯畏服,四時貢獻,不絶于庭,此萬世之利也。今荒于酒色,溺于音樂,不理朝政,不親賢才,大國攻于外,小國叛于內,樂在目前,患在日後。夫以一時之樂,而棄萬世之利,非甚愚而何?臣之愚,不過殺身,然大王殺臣,後世將呼臣為忠臣,與龍逢、比干並肩,臣不愚也?君之愚,乃至求為匹夫而不可得。臣言畢于此矣,請借大王之佩劍,臣當刎頸王前,以信大王之令!」莊王幡然起立曰:「大夫休矣!大夫之言,忠言也,寡人聽子!」
乃絶鐘鼓之懸,屏鄭姬,疏蔡女,立樊姬為夫人,使主宮政。曰:「寡人好獵,樊姬諫我不從,遂不食鳥獸之肉,此吾賢內助也!」任蔿賈、潘尪、屈蕩,以分令尹鬥越椒之權。
早朝宴罷,發號施令。令鄭公子歸生伐宋,戰于大棘,獲宋右師華元;命蔿賈救鄭,與晉師戰于北林,獲晉將解揚以歸,踰年放還。自是楚勢日強,莊王遂侈然有爭伯中原之志。
卻說晉上卿趙盾,因楚日強橫,欲結好於秦以拒楚。趙穿獻謀曰:「秦有屬國曰崇,附秦最久,誠得偏師以侵崇國,秦必來救,因與講和,如此,則我占上風矣!」趙盾從之。乃言于靈公,出車三百乘,遣趙穿為將,侵崇。趙朔曰:「秦、晉之仇深矣,又侵其屬國,秦必益怒,焉肯與我議和。」趙盾曰:「吾已許之矣!」朔復言于韓厥,厥微微冷笑,附朔耳言曰:「尊公此舉,欲樹穿以固趙宗,非為和秦也!」趙朔嘿然而退。
秦聞晉侵崇,竟不來救,興兵伐晉,圍焦。
趙穿還兵救焦,秦師始退。穿自此始與兵政。臾駢病卒,穿遂代之。
是時晉靈公年長,荒淫暴虐,厚斂於民,廣興土木,好為遊戲。
寵任一位大夫,名屠岸賈,乃屠擊之子,屠岸夷之孫。岸賈阿諛取悅,言無不納,命岸賈于絳州城內起一座花園,遍求奇花異草,種植其中,惟桃花最盛。春間開放,爛如錦繡,名曰桃園。園中築起三層高台,中間建起一座絳霄樓,畫棟雕樑,丹楹刻桷,四圍朱欄曲檻,憑欄四望,市井俱在目前,靈公覽而樂之,不時登臨,或張弓彈鳥,與岸賈賭賽飲酒取樂。
一日,召優人呈百戲于台上,園外百姓聚觀,靈公謂岸賈曰:「彈鳥何如彈人?寡人與卿試之,中目者為勝,中肩臂者免,不中者以大鬥罰之。」靈公彈右,岸賈彈左,台上高叫一聲:「看彈!」弓如月滿,彈似流星,人叢中一人彈去了半隻耳朵,一個彈中了左胛,嚇得眾百姓每亂驚亂逃,亂嚷亂擠,齊叫道:「彈又來了!」靈公大怒,索性教左右會放彈的,一齊都放,那彈丸如雨點一般飛去,百姓躲避不迭,也有破頭的,傷額的,彈出眼烏珠的,打落門牙的,啼哭號呼之聲,耳不忍聞,又有喚爹的,叫娘的,抱頭鼠竄的,推擠跌倒的,倉忙奔避之狀,目不忍見。靈公在台望見,投弓于地,呵呵大笑,謂岸賈曰:「寡人登台,遊玩數遍,無如今日之樂也!」
自此百姓每望見台上有人,便不敢在桃園前行走,市中為之諺云:「莫看台,飛丸來,出門笑且忻,歸家哭且哀。」
又有周人所進猛犬,名曰靈獒,身高三尺,色如紅炭,能解人意,左右有過,靈公即呼獒使噬之,獒起立嚙其顙,不死不已。有一奴專飼此犬,每日啖以羊肉數斤,犬亦聽其指使。其人名獒奴,使食中大夫之俸。
靈公廢了外朝,命諸大夫皆朝于內寢,每視朝或出遊,則獒奴以細鏈牽犬,侍于左右,見者無不悚然。
其時列國離心,萬民嗟怨。
趙盾等屢屢進諫,勸靈公禮賢遠佞,勤政親民,靈公如瑱充耳,全然不聽,反有疑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