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頁
狐射姑未知易帥之事,欣然長中軍之班。襄公呼其字曰:“賈季,向也寡人使盾佐吾子,今吾子佐盾。射姑不敢言,唯唯而退。襄公乃拜趙盾為中軍元帥,而使狐射姑佐之,其上軍、下軍如故。
趙盾自此當國,大修政令,國人悅服。有人謂陽處父曰:「子孟言無隱,忠則忠矣,獨不虞取怨於人乎?」處父曰:「苟利國家,何敢避私怨也?」
次日,狐射姑獨見襄公,問曰:「蒙主公念先人之微勞,不以臣為不肖,使司戎政,忽然更易,臣未知罪。意者以先臣偃之勛,不如衰乎?抑別有所謂耶?」
襄公曰:「無他也。陽處父謂寡人,言吾子不得民心,難為大將,是以易之。」
射姑嘿然而退。
是年秋八月,晉襄公病,將死。召太傅陽處父,上卿趙盾及諸臣,在榻前囑曰:「寡人承父業,破狄伐秦,未嘗挫鋭氣于外國。今不幸命之不長,將與諸卿長別。太子夷皋年幼,卿等宜盡心輔佐,和好鄰國,不失盟主之業可也!」群臣再拜受命。襄公遂薨。
次日,群臣欲奉太子即位,趙盾曰:「國家多難,秦、狄為仇,不可以立幼主,今杜祁之子公子雍,見仕于秦,好善而長,可迎之以嗣大位。」群臣莫對,狐射姑曰:「不如立公子樂。其母,君之嬖也,樂仕于陳,而陳素睦于晉,非若秦之為怨。迎之,則朝發而夕至矣。」趙盾曰:「不然。陳小而遠。秦大而近,迎君于陳不加睦、而迎于秦。可以釋怨而樹援。必公子雍乃可!」眾議方息。
乃使先蔑為正使。士會副之,如秦報喪,因迎公子雍為君。將行,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太子皆在,而欲迎君於他國。恐事之不成。將有他變。子何不託疾以辭之?」先蔑曰:「政在趙氏。何變之有?」林父謂人曰:「‘同官為僚',吾與士伯為同僚。不敢不盡吾心,彼不聽吾言。恐有去日。無來日矣!」
不說先蔑往秦,且說狐射姑見趙盾不從其言。怒曰:「狐、趙等也。今有趙其無狐耶?」亦陰使人召公子樂於陳。將為爭立之計,早有人報知趙盾。盾使其客公孫杵臼,率家丁百人。伏于中路。候公子樂行過。要而殺之。
狐射姑益怒曰:「使趙孟有權者,陽處父也,處父族微無援。今出宿郊外。主諸國會葬之事。刺之易耳,盾殺公子樂。我殺處父。不亦可乎?」乃與其弟狐鞫居謀,鞫居曰:「此事吾力能任之!」與家人詐為盜。夜半逾牆而入。處父尚秉燭觀書。鞫居直前擊之。中肩,處父驚而走。鞫居逐殺之,取其首以歸。
陽處父之從人,有認得鞫居者,走報趙盾。盾佯為不信。叱曰:「陽太傅為盜所害,安敢誣人?」令人收殮其屍。此九月中事。
至冬十月,葬襄公于曲沃。襄夫人穆嬴同太子夷皋送葬。謂趙盾曰:「先君何罪?其適嗣亦何罪?乃舍此一塊肉,而外求君於他國耶?」趙盾曰:「此國家大事。非盾一人之私也!」
葬畢,奉主入廟,趙宣子即廟中謂諸大夫曰:「先君惟能用刑賞,以伯諸侯,今君柩在殯,而狐鞫居擅殺太傅。為諸臣者,誰不自危?此不可不討也!」乃執鞫居付司寇,數其罪而斬之,即于其家搜出陽處父之首,以綫縫于頸而葬之。狐射姑懼趙盾已知其謀,乃夜乘小車出奔翟國,投翟主白暾去訖。
時翟國有長人曰僑如,身長一丈五尺,謂之長翟,力舉千鈞,銅頭鐵額,瓦礫不能傷害。白暾用之為將,使之侵魯,文公使叔孫得臣帥師拒之。
時值冬月,凍霧漫天。
大夫富父終甥,知將雨雪,進計曰:「長翟驍勇異常,但可智取,不可力敵。」乃于要道,深掘陷坑數處,將草蓐掩蓋,上用浮土,是夜果降大雪,鋪平地面,不辨虛實。富父終甥引一枝軍,去劫僑如之寨,僑如出戰,終甥詐敗,僑如奮勇追殺,終甥留下暗號,認得路徑,沿坑而走,僑如隨後趕來,遂墜於深坑之中,得臣伏兵悉起,殺散翟兵,終甥以戈刺僑如之喉而殺之,取其屍載以大車,見者都駭,以為防風氏之骨,不是過也。
得臣適生長子,遂名曰叔孫僑如,以志軍功,自此魯與齊、衛合兵伐翟,白暾走死,遂滅其國。
狐射姑轉入赤翟潞國,依潞大夫酆舒。
趙盾曰:「賈季,吾先人同時出亡者,左右先君,功勞不淺。吾誅鞫居,正以安賈季也。彼懼罪而亡,何忍使孤身棲止於翟境乎!」乃使臾駢送其妻子往潞。
臾駢喚集家丁,將欲起行,眾家丁稟曰:「昔搜夷之日,主人盡忠於狐帥,反被其辱,此仇不可不報,今元帥使主人押送其妻孥,此天賜我也,當盡殺之,以雪其恨!」臾駢連聲曰:「不可,不可!元帥以送孥見委,寵我也。元帥送之,而我殺之,元帥不怒我乎?乘人之危,非仁也;取人之怒,非智也!」乃迎其妻子登車,將家財細細登籍,親送出境,毫無遺失。射姑聞之,嘆曰:「吾有賢人而不知,吾之出奔,宜也!」
趙盾自此重臾駢之人品,有重用之意。
再說先蔑同士會如秦,迎公子雍為君。秦康公喜曰:「吾先君兩定晉君,當寡人之身,復立公子雍,是晉君世世自秦出也!」乃使白乙丙率車四百乘,送公子雍于晉。
卻說襄夫人穆嬴自送葬歸朝之後,每日侵晨,必抱太子夷皋于懷,至朝堂大哭,謂諸大夫曰:「此先君適子也,奈何棄之?」既散朝,則命車適于趙氏,向趙盾頓首曰:「先君臨終,以此子囑卿,盡心輔佐,君雖棄世,言猶在耳,若立他人,將置此子于何地耶?不立吾兒,吾子母有死而已。」言畢,號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