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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襄公同諸將奏凱而歸,因殯在曲沃,且回曲沃,欲俟還絳之後,將秦帥孟明等三人獻俘于太廟,然後施刑,先以敗秦之功,告于殯宮,遂治窀穸之事,襄公墨縗視葬,以表戰功。
母夫人嬴氏,因會葬亦在曲沃,已知三帥被擒之信,故意問襄公曰:「聞我兵得勝,孟明等俱被囚執,此社稷之福也,但不知已曾誅戮否?」
襄公曰:「尚未。」
文嬴曰:「秦、晉世為婚姻,相與甚歡,孟明等貪功起釁,妄動干戈,使兩國恩變為怨,吾量秦君,必深恨此三人,我國殺之無益,不如縱之還秦,使其君自加誅戮,以釋二國之怨,豈不美哉?」
襄公曰:「三帥用事于秦,獲而縱之,恐貽晉患。」
文嬴曰:「‘兵敗者死',國有常刑。楚兵一敗,得臣伏誅,豈秦國獨無軍法乎?況當時晉惠公被執于秦,秦君且禮而歸之,秦之有禮於我如此。區區敗將,必欲自我行戮,顯見我國無情也。」襄公初時不肯,聞說到放還惠公之事,悚然動心,即時詔有司釋三帥之囚,縱歸秦國。
孟明等得脫囚系,更不入謝,抱頭鼠竄而逃。
先軫方在家用飯,聞晉侯已赦三帥,吐哺入見,怒氣沖沖,問襄公:「秦囚何在?」
襄公曰:「母夫人請放歸即刑,寡人已從之矣。」
先軫勃然唾襄公之面曰:「咄!孺子不知事如此。武夫千辛萬苦,方獲此囚,乃壞於婦人之片言耶?放虎歸山,異日悔之晚矣!」襄公方纔醒悟,拭面而謝,曰:「寡人之過也!」
遂問班部中,「誰人敢追秦囚者?」
陽處父願往。
先軫曰:「將軍用心,若追得便是第一功也!」
陽處父駕起追風馬,掄起斬將刀,出了曲沃西門,來追孟明。史臣有詩贊襄公能容先軫,所以能嗣伯業。詩曰:
婦人輕喪武夫功,先軫當時怒氣沖。
拭面容言無慍意,方知嗣伯屬襄公。
卻說孟明等三人得脫大難,路上相議曰:「我等若得渡河,便是再生,不然,猶恐晉君追悔,如之奈何?」比到河下,並無一個船隻,嘆曰:「天絶我矣!」嘆聲未絶,見一漁翁,蕩著小艇,從西而來,口中唱歌曰:「囚猿離檻兮,囚鳥出籠,有人遇我兮,反敗為功,」
孟明異其言,呼曰:「漁翁渡我!」
漁翁曰:「我渡秦人,不渡晉人!」孟明曰:「吾等正是秦人,可速渡我!」漁翁曰:「子非崤中失事之人耶?」孟明應曰:「然。」漁翁曰:「吾奉公孫將軍將令,特艤舟在此相候,已非一日矣,此舟小,不堪重載,前行半裡之程有大舟,將軍可速往。」
說罷,那漁翁反棹而西,飛也似去了。
三帥循河而西,未及半裡,果有大船數隻泊于河中,離岸有半箭之地,那漁舟已自在彼招呼,孟明和西乞白乙跣足下船,未及撐開,東岸上早有一位將官,乘車而至,乃大將陽處父也,大叫:「秦將且住!」孟明等各各吃驚。
須臾之間,陽父停車河岸,見孟明已在舟中,心生一計,解自家所乘左驂之馬,假托襄公之命,賜與孟明,「寡君恐將軍不給于乘,使處父將此良馬,追贈將軍,聊表相敬之意,伏乞將軍俯納!」陽處父本意要哄孟明上岸相見,收馬拜謝,乘機縛之。
那孟明漏網之魚,「脫卻金鈎去,回頭再不來」,心上也防這一著,如何再肯登岸,乃立於船頭上,遙望陽處父,稽首拜謝曰:「蒙君不殺之恩,為惠已多,豈敢復受良馬之賜。此行寡君若不加戮,三年之後,當親至上國,拜君之賜耳!」陽處父再欲開口,只見舟師水手運槳下篙,船已蕩入中流去了。陽處父惘然如有所失,悶悶而回,以孟明之言,奏聞于襄公。
先軫忿然進曰:「彼雲‘三年之後,拜君之賜'者,蓋將伐晉報仇也,不如乘其新敗喪氣之日,先往伐之,以杜其謀。」襄公以為然,遂商議伐秦之事。
話分兩頭,再說秦穆公聞三帥為晉所獲,又悶又怒,寢食俱廢,過了數日,又聞三帥已釋放還歸,喜形于色,左右皆曰:「孟明等喪師辱國,其罪當誅,昔楚殺得臣以警三軍,君亦當行此法也。」
穆公曰:「孤自不聽蹇叔、百里奚之言,以累及三帥,罪在於孤,不在他人。」乃素服迎之於郊,哭而唁之,復用三帥主兵,愈加禮待。百里奚嘆曰:「吾父子復得相會,已出望外矣!」遂告老致政,穆公乃以繇余、公孫枝為左右庶長,代蹇叔、百里奚之位。此話
且擱過一邊。
再說晉襄公正議伐秦,忽邊吏馳報:「今有翟主白部胡,引兵犯界,已過箕城,望乞發兵防禦!」
襄公大驚曰:「翟、晉無隙,如何相犯?」
先軫曰:「先君文公出亡在翟,翟君以二隗妻我君臣,一住十二年,禮遇甚厚,及先君返國,翟君又遣人拜賀,送二隗還晉。先君之世,從無一介束帛,以及于翟,翟君念先君之好,隱忍不言。今其子白部胡嗣位,自恃其勇,故乘喪來伐耳。」
襄公曰:「先君勤勞王事,未暇報及私恩,今翟君伐我之喪,是我仇也,子載為寡人創之!」
先軫再拜辭曰:「臣忿秦帥之歸,一時怒激,唾君之面,無禮甚矣!臣聞,‘兵事尚整,惟禮可以整民。'無禮之人,不堪為帥,願主公罷臣之職,別擇良將!」
襄公曰:「卿為國發憤,乃忠心所激,寡人豈不諒之。今禦翟之舉,非卿不可,卿其勿辭!」先軫不得已,領命而出。嘆曰:「我本欲死於秦,誰知卻死於翟也!」聞者亦莫會其意,襄公自回絳都去了。
單說先軫升了中軍帳,點集諸軍,問眾將:「誰肯為前部先鋒者?」
一人昂然而出曰:「某願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