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榮攝治獄之官,質正其事,元咺口如懸河,將衛侯自出奔襄牛起首,如何囑咐太叔守國,以後如何先殺元角,次殺太叔,備細鋪敘出來。鍼莊子曰:「此皆歂犬讒譖之言,以致衛君誤聽,不全繇衛君之事。」
元咺曰:「歂犬初與咺言,要擁立太叔,咺若從之,君豈得復入?只為咺仰體太叔愛兄之心,所以拒歂犬之請,不意彼反肆離間。衛君若無猜忌太叔之意,歂犬之譖,何由而入?咺遣兒子角,往從吾君,正是自明心跡。本是一團美意,乃無辜被殺。就他殺吾子角之心,便是殺太叔之心了。」
士榮折之曰:「汝挾殺子之怨,非為太叔也。」
元咺曰:「咺常言:‘殺子私怨,守國大事。'咺雖不肖,不敢以私怨而廢大事,當日太叔作書致晉,求復其兄,此書稿出於咺手,若咺挾怨,豈肯如此?只道吾君一時之誤,還指望他悔心之萌,不意又累太叔受此大枉。」
士榮又曰:「太叔無篡位之情,吾君亦已諒之,誤遭歂犬之手,非出君意。」
元咺曰:「君既知太叔無篡位之情,從前歂犬所言,都是虛謬,便當加罪,如何又聽他先期而行?比及入國,又用為前驅,明明是假手歂犬,難言不知。」
鍼莊子低首不出一語,士榮又折之曰:「太叔雖受枉殺,然太叔臣也,衛侯君也,古來人臣被君枉殺者,不可勝計。況衛侯已誅歂犬,又于太叔加禮厚葬,賞罰分明,尚有何罪?」
元咺曰:「昔者桀枉殺關龍逢,湯放之。紂枉殺比干,武王伐之。湯與武王,併為桀、紂之臣子,目擊忠良受枉,遂興義旅,誅其君而弔其民。況太叔同氣,又有守國之功,非龍逢、比干之比。衛不過侯封,上制於天王,下制於方伯,又非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之比。安得雲無罪乎?」
士榮語塞,又轉口曰:「衛君固然不是,汝為其臣,既然忠心為君,如何君入國,汝便出奔,不朝不賀,是何道理?」
元咺曰:「咺奉太叔守國,實出君命,君且不能容太叔,能容咺乎?咺之逃,非貪生怕死,實欲為太叔伸不白之冤耳!」
晉文公在座,謂子虎曰:「觀士榮、元咺往複數端,種種皆是元咺的理長。衛鄭乃天子之臣,不敢擅決,可先將衛臣行刑。」喝教左右:「凡相從衛君者,盡加誅戮。」
子虎曰:「吾聞寧俞,衛之賢大夫,其調停于兄弟君臣之間,大費苦心,無如衛君不聽何?且此獄與寧俞無干,不可累之。士榮攝為士師,斷獄不明,合當首坐。鍼莊子不發一言,自知理曲,可從末減,惟君侯鑒裁。」
文公依其言,乃將士榮斬首,”莊子刖足,寧俞姑赦不問。
衛侯上了檻車,文公同子虎帶了衛侯,來見襄王,備陳衛家君臣兩造獄詞:「如此冤情,若不誅衛鄭,天理不容,人心不服,乞命司寇行刑,以彰天罰。」
襄王曰:「叔父之斷獄明矣,雖然,不可以訓。朕聞:‘周官設兩造以訊平民,惟君臣無獄,父子無獄。'若臣與君訟,是無上下也。又加勝焉,為臣而誅君,為逆已甚。朕恐其無以彰罰,而適以教逆也。朕亦何私于衛哉!」
文公惶恐謝曰:「重耳見不及此。既天王不加誅,當檻送京師,以聽裁決。」
文公仍帶衛侯,回至公館,使軍士看守如初,一面打發元咺歸衛,聽其別立賢君,以代衛鄭之位。元咺至衛,與群臣計議,詭言:「衛侯已定大闢,今奉王命,選立賢君。」
群臣共舉一人,乃是叔武之弟名適,字子瑕,為人仁厚。元咺曰:「立此人,正合‘兄終弟及'之禮。」乃奉公子瑕即位,元咺相之。司馬瞞、孫炎、周歂、冶廑一班文武相助,衛國粗定。畢竟衛事如何結束,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智寧俞假鴆復衛 老燭武縋城說秦
話說周襄王受朝已畢,欲返洛陽。眾諸侯送襄王出河陽之境,就命先蔑押送衛侯于京師。時衛成公有微疾,晉文公使隨行醫衍,與衛侯同行,假以視疾為名,實使之鴆殺衛侯,以泄胸中之忿:「若不用心,必死無赦!」又吩咐先蔑:「作急在意,了事之日,一同醫衍回話。」
襄王行後,眾諸侯未散,晉文公曰:「寡人奉天子之命,得專征伐。今許人一心事楚,不通中國。王駕再臨,諸君趨走不暇,潁陽密邇,置若不聞,怠慢莫甚。願偕諸君問罪于許。」
眾諸侯皆曰:「敬從君命。」
時晉侯為主,齊、宋、魯、蔡、陳、秦、莒、邾八國諸侯,皆率車徒聽命,一齊向潁陽進發。只有鄭文公捷,原是楚王姻黨,懼晉來附,見晉文公處置曹、衛太過,心中有不平之意,思想:「晉侯出亡之時,自家也曾失禮於他,看他親口許復曹、衛,兀自不肯放手。如此懷恨,未必便忘情於鄭也。不如且留楚國一路,做個退步,後來患難之時,也有個依靠。」
上卿叔詹見鄭伯躊躇,似有背晉之意,遂進諫曰:「晉幸辱收鄭矣,君勿貳也,貳且獲罪不赦。」
鄭伯不聽,使人揚言:「國中有疫。」託言祈禱,遂辭晉先歸,陰使人通款于楚曰:「晉侯惡許之昵就上國也,驅率諸侯,將問罪焉。寡君畏上國之威,不敢從兵,敢告。」
許人聞有諸侯之兵,亦遣人告急於楚。
楚成王曰:「吾兵新敗,勿與晉爭。俟其厭兵之後,而求成焉。」遂不救許。諸侯之兵,圍了潁陽,水泄不漏。
時曹共公襄,尚覊五鹿城中,不見晉侯赦令,欲求能言之人,往說晉侯。小臣侯獳,請攜重賂以行,曹共公許之。侯獳聞諸侯在許,徑至潁陽,欲求見晉文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