咺嘆曰:「咺若辭位,誰與太叔共守此國者?夫殺子,私怨也;守國,大事也,以私怨而廢大事,非人臣所以報國之義也。」乃言于叔武,使奉書晉侯,求其復成公之位。此乃是元咺的好處,這事暫且擱過一邊。
再說晉文公受了冊命而回,虎賁弓矢,擺列前後,另是一番氣象。入國之日,一路百姓扶老攜幼,爭睹威儀,簞食壺漿,共迎師旅,嘆聲嘖嘖,都誇「吾主英雄」。喜色欣欣,盡道「晉家興旺」。正是:
捍艱復纘文侯緒,攘楚重修桓伯勛。
十九年前流落客,一朝聲價上青雲。
晉文公臨朝受賀,論功行賞,以狐偃為首功,先軫次之。諸將請曰:「城濮之役,設奇破楚,皆先軫之功,今反以狐偃為首,何也?」
文公曰:「城濮之役,軫曰:『必戰楚,毋失敵。‘偃曰:』必避楚,毋失信。’夫勝敵者,一時之功也;全信者,萬世之利也。奈何以一時之功,而加萬世之利乎?是以先之。」
諸將無不悅服。
狐偃又奏:「先臣荀息,死於奚齊、卓子之難,忠節可嘉,宜錄其後,以勵臣節。」
文公準奏,遂召荀息之子荀林父為大夫。
舟之僑正在家中守著妻子,聞晉侯將到,趕至半路相迎,文公命囚之後車,行賞已畢,使司馬趙衰議罪,當誅。舟之僑自陳妻病求寬,文公曰:「事君者不顧其身,況妻子乎?」喝命斬首示眾。
文公此番出軍,第一次斬了顛頡,第二次斬了祁瞞,今日第三次,又斬了舟之僑。這三個都是有名的宿將,違令必誅,全不輕宥,所以三軍畏服,諸將用命。正所謂:「賞罰不明,百事不成;賞罰若明,四方可行。」此文公所以能伯諸侯也。
文公與先軫等商議,欲增軍額,以強其國,又不敢上同天子之六軍,乃假名添作「三行」。以荀林父為中行大夫,先蔑、屠擊為左右行大夫。前後三軍三行,分明是六軍,但避其名而已。
以此兵多將廣,天下莫比其強。
一日,文公坐朝,正與狐偃等議曹、衛之事,近臣奏:「衛國有書到。」
文公曰:「此必叔武為兄求寬也。」啟而觀之,書曰:「君侯不泯衛之社稷,許復故君,舉國臣民,咸引領以望高義,惟君侯早圖之。」
陳穆公亦有使命至晉,代衛、鄭致悔罪自新之意。文公乃各發回書,聽其復歸故國,諭郤步揚不必領兵邀阻。叔武得晉侯寬釋之信,急發車騎如陳,往迎衛侯。陳穆公亦遣人勸駕。公子歂犬謂成公曰:「太叔為君已久,國人歸附,鄰國同盟,此番來迎,不可輕信。」
衛侯曰:「寡人亦慮之。」乃遣寧俞先到楚丘,探其實信,寧俞只得奉命而行。至衛,正值叔武在朝中議政。寧俞入朝,望見叔武設座于殿堂之東,西向而坐。一見寧俞,降坐而迎,敘禮甚恭。寧俞佯問曰:「太叔攝位而不禦正,何以示觀瞻耶?」
叔武曰:「此正位吾兄所禦,吾雖側其傍,尚慄慄不自安,敢居正乎?」
寧俞曰:「俞今日方見太叔之心矣。」
叔武曰:「吾思兄念切,朝暮懸懸,望大夫早勸君兄還朝,以慰我心也。」俞遂與訂期,約以六月辛未吉日入城。寧俞出朝,采聽人言,但聞得百官之眾,紛紛議論,言:「故君若復入,未免分別居行二項,行者有功,居者有罪,如何是好?」
寧俞曰:「我奉故君來此傳諭爾眾:‘不論行居,有功無罪。'如或不信,當歃血立誓。」
眾皆曰:「若能共盟,更有何疑。」俞遂對天設誓曰:「行者衛主,居者守國,若內若外,各宣其力。君臣和協,共保社稷,倘有相欺,明神是殛。」眾皆欣然而散,曰:「寧子不欺吾也。」
叔武又遣大夫長牂,專守國門,吩咐:「如有南來人到,不拘早晚,立刻放入。」
卻說寧俞回覆衛侯,言:「叔武真心奉迎,並無歹意。」衛侯也自信得過了,怎奈歂犬讒毀在前,恐臨時不合,反獲欺謗之罪,又說衛侯曰:「太叔與寧大夫定約,焉知不預作準備,以加害于君?君不如先期而往,出其不意,可必入也。」衛侯從其言,即時發駕。歂犬請為前驅,除宮備難,衛侯許之。
寧俞奏曰:「臣已與國人訂期矣,君若先期而往,國人必疑?」
歂犬大喝曰:「俞不欲吾君速入,是何主意?」
寧俞乃不敢復諫,只得奏言:「君駕若即發,臣請先行一程,以曉諭臣民,而安上下之心。」
衛侯曰:「卿為國人言之,寡人不過欲早見臣民一面,並無他故。」
寧俞去後,歂犬曰:「寧之先行,事可疑也,君行不宜遲矣。」
衛侯催促禦人,併力而馳。
再說寧俞先到國門,長牂詢知是衛侯之使,即時放入,寧俞曰:「君即至矣!」
長牂曰:「前約辛未,今尚戊辰,何速也?子先入城報信,吾當奉迎。」
寧才轉身時,歂犬前驅已至,言:「衛侯只在後面。」長牂急整車從,迎將上去,歂犬先入城去了,時叔武方親督輿隷,掃除宮室,就便在庭中沭發,聞寧俞報言:「君至。」且驚且喜,倉卒之間,正欲問先期之故,忽聞前驅車馬之聲,認是衛侯已到,心中喜極,發尚未乾,等不得輓髻,急將一手握髮,疾趨而出,正撞了歂犬,歂犬恐留下叔武,恐其兄弟相逢,敘出前因,遠遠望見叔武到來,遂彎弓搭箭,颼的發去,射個正好,叔武被箭中心窩,望後便倒,寧俞急忙上前扶救,已無及矣。哀哉!
元咺聞叔武被殺,吃了一驚,大罵:「無道昏君,枉殺無辜,天理豈能容汝?吾當投訴晉侯,看你坐位可穩?」痛哭了一場,急忙逃奔晉國去了。髯翁有詩云:
堅心守國為君兄,弓矢無情害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