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急止之曰:「得飯易,得土難,土地國之基也,天假手野人,以土地授公子,此乃得國之兆,又何怒焉?公子可降拜受之!」重耳果依其言,下車拜受,田夫不解其意,乃群聚而笑曰:「此誠痴人耳!」後人有詩曰:
土地應為國本基,皇天假手慰艱危。
高明子犯窺先兆,田野愚民反笑痴。
再行約十餘里,從者饑不能行,乃休于樹下。
耳饑困,枕狐毛之膝而臥。狐毛曰:「子余尚攜有壺餐,其行在後,可俟之。」
魏犨曰:「雖有壺餐,不夠子余一人之食,料無存矣。」眾人爭采蕨薇煮食,重耳不能下嚥,忽見介子推捧肉湯一盂以進,重耳食之而美,食畢,問:「此處何從得肉?」
介子推曰:「臣之股肉也。臣聞:‘孝子殺身以事其親,忠臣殺身以事其君。'今公子乏食,臣故割股以飽公子之腹。」
重耳垂淚曰:「亡人累子甚矣!將何以報?」
子推曰:「但願公子早歸晉國,以成臣等股肱之義,臣豈望報哉?」
髯仙有詩贊云:
孝子重歸全,虧體謂親辱。
嗟嗟介子推,割股充君腹。
委質稱股肱,腹心同禍福。
豈不念親遺,忠孝難兼局?
彼哉私身家,何以食君祿。
良久,趙衰始至。眾人問其行遲之故,衰曰:「被棘刺損足脛,故不能前。」
乃出竹笥中壺餐,以獻於重耳。
重耳曰:「子余不苦饑耶;何不自食?」
衰對曰:「臣雖饑,豈敢背君而自食耶?」
狐毛戲魏犨曰:「此漿若落子手,在腹中且化矣。」魏犨慚而退。
重耳即以壺漿賜趙衰,衰汲水調之,遍食從者,重耳歎服。
重耳君臣一路覓食,半饑半飽,至于齊國。
齊桓公素聞重耳賢名,一知公子進關,即遣使往郊,迎入公館,設宴款待。席間問:「公子帶有內眷否?」
重耳對曰:「亡人一身不能自衛,安能攜家乎!」
桓公曰:「寡人獨處一宵,如度一年,公子絀在行旅,而無人以侍巾櫛,寡人為公子憂之。」於是擇宗女中之美者,納于重耳,贈馬二十乘,自是從行之眾,皆有車馬。
桓公又使廩人致粟,庖人致肉,日以為常。重耳大悅,嘆曰:「向聞齊侯好賢禮士,今始信之。其成伯,不亦宜乎!」
其時周襄王之八年,乃齊桓公之四十二年也。
桓公自從前歲委政鮑叔牙,一依管仲遺言,將豎刁、雍巫、開方三人逐去,食不甘味,夜不酣寢,口無謔語,面無笑容。
長衛姬進曰:「君逐豎刁諸人,而國不加治,容顏日悴,意者左右使令,不能體君之心,何不召之?」
公曰:「寡人亦思念此三人,但已逐之,而又召之,恐拂鮑叔牙之意也。」
長衛姬曰:「鮑叔牙左右,豈無給使令者?老矣,奈何自苦如此?但以調味,先召易牙,則開方、刁可不煩招而致也。」桓公從其言,乃召雍巫和五味。
鮑叔牙諫曰:「君豈忘仲父遺言乎?何召之。」
桓公曰:「此三人有益於寡人,無害于國。仲父之言,無乃太過?」遂不聽叔牙之言,並召開方、豎刁,三人同時皆令復職,給事左右。鮑叔牙憤鬱發病而死。齊事從此大壞矣。後來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晏蛾兒逾牆殉節
群公子大閙朝堂話說齊桓公背了管仲遺言,復用豎刁、雍巫、開方三人,鮑叔牙諫諍不從,發病而死,三人益無忌憚,欺桓公老耄無能,遂專權用事。順三人者,不貴亦富,逆三人者,不死亦逐。這話且擱過一邊。
且說是時有鄭國名醫,姓秦名緩,字越人,寓于齊之盧村,因號盧醫。少時開邸舍,有長桑君來寓,秦緩知其異人,厚待之,不責其直。長桑君感之,授以神藥,以上池水服之,眼目如鏡,暗中能見鬼物,雖人在隔牆,亦能見之,以此視人病症,五臟六腑,無不洞燭,特以診脈為名耳。古時有個扁鵲,與軒轅黃帝同時,精於醫藥。人見盧醫手段高強,遂比之古人,亦號為扁鵲。
先年扁鵲曾游虢國,適值虢太子暴蹶而死,扁鵲過其宮中,自言能醫,內侍曰:「太子已死矣,安能復生?」
扁鵲曰:「請試之。」
內侍報知虢公,虢公流淚沾襟,延扁鵲入視。
扁鵲教其弟子陽厲,用砭石針之,須臾,太子蘇,更進以湯藥,過二旬復故。世人共稱扁鵲有回生起死之術。
扁鵲周游天下,救人無數。
一日,游至臨淄,謁見齊桓公。奏曰:「君有病在腠理,不治將深。」桓公曰:「寡人不曾有疾。」扁鵲出。
後五日復見,奏曰:「君病在血脈,不可不治。」桓公不應。
後五日又見,奏曰:「君之病已在腸胃矣,宜速治也。」桓公復不應。扁鵲退,桓公嘆曰:「甚矣,醫人之喜于見功也。無疾而謂之有疾。」
過五日,扁鵲又求見,望見桓公之色,退而卻走,桓公使人問其故。曰:「君之病在骨髓矣。夫腠理,湯熨之所及也。血脈,針砭之所及也。腸胃,酒醪之所及也。今在骨髓,雖司命其奈之何?臣是以不言而退也。」又過五日,桓公果病,使人召扁鵲,其館人曰:「秦先生五日前已束裝而去矣。」桓公懊悔無已。
桓公先有三位夫人,曰王姬、徐姬、蔡姬,皆無子。王姬、徐姬相繼行卒,蔡姬退回蔡國。以下又有如夫人六位,俱因他得君寵愛,禮數與夫人無別,故謂之如夫人。六位各生一子,第一位長衛姬,生公子無虧;第二位少衛姬,生公子元;第三位鄭姬,生公子昭;第四位葛嬴,生公子潘;第五位密姬,生公子商人;第六位宋華子,生公子雍。
其餘妾媵,有子者尚多,不在六位如夫人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