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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司監選,取班簿視不才者,一筆勾之。富弼曰:「一筆勾,一家哭矣。」仲淹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時貝州妖賊王則反,文彥博討平之。廣南蠻賊依智高反,狄青討平之。以趙汴為御史,彈劾不避權幸,聲稱凜然,京師目為鐵面御史。文彥博、富弼同平章事,及文彥博罷,以韓琦同平章事,朝野共慶得人。以包拯知開封府事。拯立朝剛直,貴戚宦官,為之斂手,吏民不敢欺,童稚婦女亦知其名,呼曰「包待制」。京師為之語曰:「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又以其笑比黃河清焉。召河南處士邵雍,不至,雍德氣粹然,深于易理,遇事能先知。
初,上三子皆早亡,無子,取太宗曾孫汝南郡王允讓之子宗實入宮,命曹後撫鞠之以為子。生四歲矣,至是年雖長,尚未立為皇嗣,復以年長出居于外。時居父汝南王之喪,司馬光、歐陽修、包拯、呂景初、趙抃、吳奎等,皆上疏力請早建皇嗣,宰輔文彥博、富弼、王堯臣相繼勸帝早定大計,皆未見聽。司馬光上疏曰:「向者臣進預建太子之說,意謂即行,今寂無所聞,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為此不祥之事。小人無遠慮,特欲倉卒之際,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國老、門生天子』之禍,可勝言哉!」帝大感動。時知江州呂誨亦上疏言
之。韓琦入對,以光、誨二疏進讀。帝遽曰:「朕有此意久矣,誰可者?」琦惶對曰:「此非臣輩所可議,當出自聖裁。」帝曰:「宮中嘗養二子,小者甚純近不慧,大者可也。」琦請其名,帝曰:「宗實。」琦等遂力贊之。議乃定。命下,宗實固請終喪,許之。宗實既終喪,帝復起之,猶力辭,帝命王珪作詔立為皇嗣,宗實復稱疾辭。司馬光言于帝曰:「皇子辭不貲之富,其賢於人遠矣;然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願以臣子大義責之,宜必入。」帝從之,宗實遂受命。將入宮,戒其舍人曰:「謹守吾舍,待上有嫡嗣,吾即歸矣。」因肩輿赴召,良賤不滿三十人,行李蕭然,惟書數櫃而已,中外相賀。既為皇子,更名曙,慎靜恭默,無所猷為,天下陰知其聖德雲。
仁宗恭儉仁恕,始終如一,敬天重民,有司嘗請以玉清舊址為苑,帝曰:「吾奉先帝苑囿,猶以為廣,何以是為?」大闢疑者,皆令讞,上所活歲以千計。嘗云:「朕未嘗詈人以死,況敢濫刑乎!」嘗語近臣曰:「昨因不寐而饑,思食燒羊。」
近臣曰:「何不取索?」帝曰:「恐遂為例,可不忍一夕之饑,而啟無窮之殺乎?」燕私常服浣濯之衣,惟帟衾稠,多用繒絁。或獻蛤蜊二十八枚,枚值千錢。帝曰:「一下箸費二十八千,吾不堪也。」北使言高麗職貢疏,今欲加兵。仁宗謂曰:「此只王子罪,不幹百姓事,今加兵,王子未必能誅,且屠戮百姓。」卒以寢兵。又好學崇儒,當經筵謂侍臣曰:「朕盛暑未嘗少卷,但恐卿等勞耳。」詔州縣皆立學,定太學生員,王堯臣及第,賜《中庸》旁篇;呂臻及第,賜《大學》篇。于《禮記》中,表章此二經,以風厲儒厙,實開《四書》之端。
其後程頤配以《論語》、《孟子》,朱喜集注,聖學為之昭然。
慶歷以前,朝未嘗無小人,而不足以勝善類之氣;慶歷以後,君子滿朝。傳曰:「為人君止於仁。」帝誠無愧焉。在位四十三年崩,皇子曙即位,是為英宗,尊曹後為皇太后,遺制下日,雖深山窮谷,莫不奔走悲號,如喪考妣。
英宗有疾,詔請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重事。太后性慈儉,頗涉經史,及聽政,多援經義以決事,中外章奏日數十上,一一能記綱要。于外戚左右,分毫無所假借,宮省肅然。帝疾甚,舉措或改常度,遇宦者尤少恩,左右多不悅,乃共為讒間。太后與帝遂成嫌隙,內外洶懼。知諫院呂誨上書,兩宮猶未釋然。
一日,韓琦、歐陽修奏事簾前,太后嗚咽流涕,具道所以。琦曰:「此病固爾,病已必不然。子病,母可不容之乎?」太后意不解。修進曰:「太后事先帝數十年,仁德著于天下。昔張貴妃有寵,及卒,追冊為溫成皇后。太后于溫成之寵,尚能處之裕如,今于母子之間,反不能容耶?」後意稍和。琦又進曰:「臣等在外,聖躬若失調護,太后不得辭其責。」後驚曰:「是何言!我心更切也。」同列聞者,皆為縮頸流汗。後數日,琦獨見帝,帝曰:「太后待我少恩。」琦對曰:「自古聖帝明王,不為少矣,獨稱舜為大孝,豈其餘盡不孝哉?蓋父母慈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朱孝,乃為可稱,但恐陛下孝未至耳,父母豈有不慈者哉?」帝大感悟。帝自六月不禦殿,至是初禦紫宸殿,見百官。琦因請乘輿禱雨,且奉服以出,人心大安。
帝命侍臣講讀經史于邇英閣。翰林侍讀學士劉敝進讀《史記》,至堯授舜以天下,拱而言曰:「舜至側微,堯禪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孝友之德光于上下耳。」
帝悚然改容,太后聞之亦大喜。兩宮疑漸釋,立妃高氏為後。
後母曹氏,太后姊也,少育于宮中,與帝同年生,又俱撫鞠于太后,仁宗嘗曰:「異日必以為配。」既長,遂成婚,生三子,至是冊為後。韓琦欲太后撤簾還政,乃取十餘事稟帝,裁決悉當。琦即詣太后復奏,太后每事稱善。琦因白太后求去。太后曰:「相公不可去,我當歸深宮耳,卻每日在此,甚非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