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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橘産於江西,以遠難致,都人初不識。明道、景初,始與竹子俱至京師。竹子味酸,人不甚喜,後遂不至。而金橘香清味美,置之尊俎間,光彩灼爍,如金彈丸,誠珍果也。都人初亦不甚貴,其後因溫成皇后尤好食之,由是價重京師。余世家江西,見吉州人甚惜此果,其欲久留者,則于綠豆中藏之,可經時不變,雲橘性熱而豆性涼,故能久也。
凡物有相感者,出於自然,非人智慮所及,皆因其舊俗而習知之。今唐、鄧間多大柿,其初生澀,堅實如石。凡百十柿以一置其中,〈亦可。〉則紅熟爛如泥而可食,土人謂之烘柿者,非用火,乃用此爾。淮南人藏鹽酒蟹,凡一器數十蟹,以皂半挺置其中,則可藏,經歲不沙。至于薄荷醉貓、死貓引竹之類,皆世俗常知。而翡翠屑金、人氣粉犀,此二物則世人未知者。余家有一玉罌,形制甚古而精巧,始得之梅聖俞,以為碧玉。在潁州時,嘗以示僚屬。坐有兵馬鈐轄鄧保吉者,真宗朝老內臣也,識之,曰:此寶器也,謂之翡翠。雲禁中寶物皆藏宜聖庫,庫中有翡翠盞一隻,所以識也。其後,予偶以金環于罌腹信手磨之,金屑紛紛而落,如硯中磨墨,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諸藥中犀最難搗,必先鎊屑,乃入眾藥中搗之,眾藥篩羅已盡,而犀屑獨存。余偶見一醫僧元達者,解犀為小塊子,方一寸半許,以極薄紙裹置於懷中近肉,以人氣蒸之,候氣薰蒸浹洽,乘熱投臼中急搗,應手如粉。因知人氣之能粉犀也,然今醫工皆莫有知者。
石曼卿磊落奇才,知名當世,氣貌雄偉,飲酒過人。有劉潛者,亦志義之士也,常與曼卿為酒敵,聞京師沙行王氏新開酒樓,遂往造焉,對飲終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所飲過多,非常人之量,以為異人,稍獻餚果,益取好酒,奉之甚謹。二人飲啖自若,傲然不顧。至夕,殊無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喧傳王氏酒樓有二酒仙來飲,久之乃知劉、石也。
燕龍圖肅有巧思,初為永興推官,知府寇萊公好舞柘枝,有一鼓甚惜之,其環忽脫,公悵然以問諸匠,皆莫知所為。燕請以環腳為鎖簧,內之,則不脫矣,萊公大喜。燕為人寬厚長者,博學多聞,其漏刻法最精,今州郡往往有之。
劉岳《書儀·婚禮》有「女坐婿之馬鞍,父母為之合髻」之禮,不知用何經義?據岳自敘雲,以時之所尚者益之。則是當時流俗之所為爾。岳當五代干戈之際,禮樂廢壞之時,不暇講求三王之制度,苟取一時世俗所用吉凶儀式,略整齊之,固不足為後世法矣,然而後世猶不能行之。今岳《書儀》,十已廢其七八,其一二僅行于世者,皆苟簡粗略,不如本書。就中轉失乖繆可為大笑者,坐鞍一事爾。今之士族,當婚之夕,以兩椅相背,置一馬鞍,反令婿坐其上,飲以三爵,女家遣人三請而後下,乃成婚禮,謂之上高坐。凡婚家,舉族內外姻親,與其男女賓客,堂上堂下,竦立而視者,惟婿上高坐為盛禮爾。或有偶不及設者,則相與悵然咨嗟,以為闕禮。其轉失乖繆,至于如此!今雖名儒巨公,衣冠舊族,莫不皆然。嗚呼!士大夫不知禮義,而與閭閻鄙俚同其習見,而不知為非者,多矣。前日濮園皇伯之議是已,豈止坐鞍之繆哉?
世俗傳訛,惟祠廟之名為甚。今都城西崇化坊顯聖寺者,本名蒲池寺,周氏顯德中增廣之,更名顯聖。而俚俗多道其舊名,今轉為菩提寺矣。江南有大、小孤山,在江水中,嶷然獨立,而世俗轉孤為姑。江側有一石磯,謂之澎浪磯,遂轉為彭郎磯,雲彭郎者,小姑婿也。余嘗過小孤山,廟像乃一婦人,而敕額為聖母廟,豈止俚俗之繆哉!西京龍門山,夾伊水上,自端望之如雙闕,故謂之闕塞,而山口有廟曰闕口廟。余嘗見其廟像甚勇,手持一屠刀尖鋭,按膝而坐。問之,雲此乃豁口大王也。此尤可笑者爾。
今世俗言語之訛,而舉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繆者,惟打〈丁雅反。〉字爾。其義本謂考擊,故人相毆,以物相擊,皆謂之打。而工造金銀器,亦謂之打可矣,蓋有捶撾之義也。至于造舟車者曰打船打車,網魚曰打魚,汲水曰打水,役夫餉飯曰打飯,兵士給衣糧曰打衣糧,從者執傘曰打傘,以糊黏紙曰打黏,以丈尺量地曰打量,舉手試眼之昏明曰打試。至于名儒碩學,語皆如此,觸事皆謂之打,而遍檢字書,了無此字。〈丁雅反者。〉其義主考擊之打,自音謫耿,以字學言之,打字從手從丁,丁又擊物之聲,故音謫耿為是,不知因何轉為丁雅也。
用錢之法,自五代以來,以七十七為百,謂之省陌。今市井交易,又克其五,謂之依除。咸平五年,陳恕知貢舉,選士最精,所解七十二人,王沂公曾為第一,禦試又落其半,而及第者三十八人,沂公又為第一。故京師為語曰「南省解一百依除,殿前放五十省陌」也。是歲取人雖少,得士最多:宰相三人,乃沂公與王公隨、章公得象;參知政事一人,韓公億;侍讀學士一人,李仲容;御史中丞一人,王臻;知制誥一人,陳知微;而汪白青、陽楷二人雖不達,而皆以文學知名當世。
唐李肇《國史補》序云:「言報應,敘鬼神,述夢卜,近帷薄,悉去之。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采風俗,助談笑,則書之。」余之所錄,大抵以肇為法。而小異於肇者,不書人之過惡,以謂職非史官,而掩惡揚善者,君子之志也。覽者詳之。
◎附錄
【九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