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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世執筆之士,工書者十八九,蓋自魏、晉以來風流相承,家傳少習,故易為能也。下逮懿、僖、昭、哀,衰亡之亂,宜不暇矣。接乎五代,四海分裂,士大夫生長干戈于積屍白刃之間,時時猶有以揮翰馳名于當世者,豈又唐之餘習乎?如王文秉之小篆,李鶚、郭忠恕之楷法,楊凝式之行草。至于羅紹威、錢ㄈ,皆武夫驕將之子,酣樂於狗馬聲色者,其于字畫,亦有以過人。
及宋一天下,于今百年,儒學稱盛矣,唯以翰墨之妙,中間寂寥者久之,豈其忽而不為乎?將俗尚苟簡,廢而不振乎?抑亦難能而罕至也?蓋久而得三人焉,響時蘇子美兄弟以行草稱,自二子亡,而君謨書特出於世。
君謨筆有師法,真草惟意所為,動造精絶,世人多藏以為寶,而予得之尤多,若《荔枝譜》、《永城縣學記》,筆畫尤精而有法者。故聊志之,俾世藏之,知余所好而吾家之有此物也。廬陵歐陽某書。嘉八年,歲在癸卯中元日。
【書荔枝譜後〈嘉八年〉】
善為物理之論者曰:天地任物之自然,物生有常理,斯之謂至神。圓方刻畫,不以智造而力給,然千狀萬態,各極其巧以成其形,可謂任之自然矣。而其醜好精粗、壽夭多少,皆有常分,不有屍之,孰為之限數?由是言之,又若有為之者。是皆不可詰于有無之間,故謂之神也。
牡丹花之絶,而無甘實;荔枝果之絶,而非名花。昔樂天有感於二物矣,是孰屍其賦予邪?然斯二者惟一不兼萬物之美,故各得極其精,此于造化不可知,而推之至理,宜如此也。余少游洛陽,花之盛處也,因為牡丹作記。君謨,閩人也,故能識荔枝而譜之。因念昔人嘗有感於二物,而吾二人者適各得其一之詳,故聊書其所以然,而以附君謨譜之末。嘉八年七月十九日,廬陵歐陽修題。
【跋學士院題名〈嘉八年〉】
余向在翰林七年,嘗以謂宰輔有任責之憂,神仙無爵祿之寵。既都榮顯,又享清閒,而兼有人天之樂者,惟學士也。自頃以來,叨被恩私俾,俾參政議,力疲矣而勤勞不得少息,心衰矣而憂患浩乎無涯。卻思玉堂,如在天上。偶因發篋,閒覽題名,不覺慨然,遂書於此。嘉八年中秋日。
熙寧四年正月二十九日,載覽至「卻思玉堂,如在天上」之語,因思余作《內製集序》,亦為此語,英宗皇帝嘗加稱賞,為之泫然感涕不能止也。六一居士書。
【跋茶錄〈治平元年〉】
善為書者以真楷為難,而真楷又以小字為難。羲、獻以來遺蹟見于今者多矣,小楷惟《樂毅論》一篇而已。今世俗所傳,出故高紳學士家最為真本,而斷裂之餘,僅存者百餘字爾。此外吾家率更所書《溫彥博墓銘》,亦為絶筆。率更書世固不少,而小字亦止此而已,以此見前人于小楷難工,而傳于世者少而難得也。君謨小字新出而傳者二,《集古錄目序》橫逸飄發,而《茶錄》勁實端嚴,為體雖殊,而各極其妙。蓋學之至者,意之所到必造其精。予非知書者,以接君謨之論久,故亦粗識其一二焉。治平甲辰。
【跋觀文王尚書舉正書〈治平元年〉】
右觀文學士、尚書王公,子伯中,清德之老也。余晚接公游,愛其為人。未幾,公以病卒,因錄其遺蹟而藏之,實思其人,不獨玩其筆也。天聖中,公與謝絳希深、黃鑒唐卿修國史。余為進士,初至京師,因希深始識公,而未接其游。後三十年,余為翰林學士,公以書殿兼職經筵,始得竊從公後。故得公手筆不多。嗚呼!天聖之間,三人者皆一時之選,今皆亡矣,其遺蹟尤可惜,矧公素以書名當世也。治平元年清明前一日書。
【跋學士院禦詩〈治平元年〉】
列聖御制刻石龕,在玉堂北壁,扃鎖甚嚴。至和元年秋,余初蒙恩召為學士,嘗因事獨對便殿。先帝密諭將幸玉堂,及欲如祖宗時夜召學士,因問唐朝故事。余奏曰:「唐世學士以獻替為職業,至于進退大臣,常參密議,故當時號為內相。又謂之天子私人,其職在禁近,故唐制學士不與外人交通。比來選用非精,致上恩禮亦薄,漸見疏外,無異百司。若聖君有意崇獎,則當漸修故事。」予遂退而建言,不許私謁執政。時人喧然,共以為非。蓋流俗習見近事,不知學士為禁職,舊制不通外人也。
真宗時,劉子儀當直,既不為丁晉公草制。明日,晏元獻公入直,劉見晏來,遽趨以出,相遇不揖,掩面而過,蓋當時學士猶交直也。近時當直者多不宿,宿者暮入晨出,玉堂終日闃然,吏人共守空院而已。職隳事廢已久,自朝廷近臣皆不知故事,流俗不足怪也。因覽刻石,遂並記之於後。治平元年清明日。
院中名畫,舊有董羽水,僧巨然山,在玉堂後壁。其後又有燕肅山水,今又有易元吉猿及犭亙,皆在屏風。其諸司官舍,皆莫之有,亦禁林之奇玩也。余自出翰苑,夢寐思之。今中書、樞密院惟內宴更衣,則借學士院解歇。每至徘徊畫下,不忍去也。
【跋薛簡肅公奎書〈治平四年〉】
右薛簡肅公詩並書,其背乃天聖四年司農卿李湘門狀,是歲丙寅,至今丁未,實四十二年矣。偶得于家人篋中,因標軸而藏之。公之清節直道,余既銘之,而有傳在國史,此不覆書。治平四年閏月十八日。
【跋醉翁吟〈熙寧三年〉】
余以至和二年奉使契丹。明年,改元嘉,與聖俞作此詩。後五年,聖俞卒。作詩迨今十有五年矣,而聖俞之亡亦十年也。閲其辭翰,一為泫然,遂軸而藏之。熙寧三年五月十三日。
【題青州山齋〈熙寧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