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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易》曰:『君子順天休命』又曰:『自天之,吉無不利。』其《繫辭》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易》之為說一本於天乎?其兼於人事乎?’」曰:「止於人事而已矣,天不與也,在諸《否》、《泰》。」「然則天地鬼神之理可以無乎?曰有而不異也,在諸《謙》。知此,然後知《易》矣。《泰》之《彖》曰:『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否》之《彖》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夫君子進,小人不得不退;小人進,君子不得不退。其勢然也。君子盛而小人衰,天下治于泰矣;小人盛而君子衰,天下亂於否矣。否、泰,君子小人進退之間爾,天何與焉?,」問者曰:「君子小人所以進退者,其不本於天乎?」曰:「不也。上下交而其志同,故君子進以道;上下不交而其志不通,則小人進以巧。此人事也,天何與焉?」又曰:「《泰》之《彖》不雲乎『天地交而萬物通』,《否》之《彖》不雲乎『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乎?」曰:「所以雲者,言天地也。其曰上下之交不交者,言人事也。嗚呼!聖人之於《易》也,其意深,其言謹。《謙》之《彖》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聖人之於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所以言出而萬世信也。夫日中則昃之,月缺則盈之,天吾不知其心,吾見其虧盈於物者矣。物之盛者變而衰落之,下者順而流行之,地吾不知其心,吾見其變流於物者矣。貪滿者多損,謙卑者多福,鬼神吾不知其心,吾見其禍福之被人者矣。若人則可知其情者也。故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而見其跡之在物者,則據其跡曰虧盈,曰變流,曰害福。若人則可知者,故直言其情曰好惡。故曰其意深而言謹也。然會而通之,天地神人無以異也。使其不與於人乎,修吾人事而已;使其有與於人乎,與人之情無以異也,亦修吾人事而已。夫專人事,則天地鬼神之道廢;參焉,則人事惑。使人事修則不廢天地鬼神之道者,《謙》之《彖》詳矣。治亂在人而天不與者,《否》、《泰》之《彖》詳矣。推是而之焉,《易》之道盡矣。」
或問曰:「今之所謂《繫辭》者,果非聖人之書乎?」曰:「是講師之傳,謂之《大傳》,其源蓋出於孔子,而相傳于易師也。其來也遠,其傳也多,其間轉失而增加者,不足怪也。故有聖人之言焉,有非聖人之言焉。其曰『《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其『文王與紂之事歟?殷之末世周之盛德歟?』若此者,聖人之言也,由之可以見《易》者也。『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幽贊神明而生蓍』,『兩儀生四象』,若此者,非聖人之言,凡學之不通者,惑此者也。知此,然後知《易》矣。」
【石論】
夫據天道,仍人事,筆則筆而削則削,此《春秋》之所作也。援他說,攻異端,是所是而非所非,此三《傳》之所殊也。若乃上揆之天意,下質諸人情,推至隱以探萬事之元,垂將來以立一王之法者,莫近於《春秋》矣。故杜預以謂經者不刊之書,范寧亦云義以必當為理。然至一經之指,三《傳》殊說,是彼非此,學者疑焉。
魯僖之十六年:「隕石于宋五。六退飛,過宋都。」《左氏》傳之曰:「石隕于宋,星也。六退飛,風也。」《公羊》又曰:「聞其真然,視之則石,察之則五,故先言石而後言五。視之則,徐而視之則退飛,故先言六而後言。」《谷梁》之意,又謂先後之數者,聚散之辭也,石、猶盡其辭,而況於人乎?《左氏》則辨其物,《公》、《谷》則鑒其意。噫!豈聖人之旨不一邪?將後之學者偏見邪?何紛紛而若是也。
且《春秋》載二百年之行事,陰陽之所變見,災異之所著聞,究其所終,各有條理。且《左氏》以石為星者,莊公七年「星隕如雨」,若以所隕者是星,則當星隕而為石,何得不言星而直曰隕石乎?夫大水、大雪,為異必書。若以小風而自退,非由風之力也。若大風而退之,則眾鳥皆退,豈獨退乎?成王之風有拔木之力,亦未聞退飛鳥也。若風能退,則是過成王之風矣,而獨經不書曰大風退乎?以《公羊》之意,謂數石、視而次其言。且孔子生定、哀之間,去僖公五世矣,當石隕、飛之際,是宋人次於舊史,則又非仲尼之善志也。且仲尼隔數世修經,又焉及親數石而視乎?《谷梁》以謂石後言五、先言六者,石、微物,聖人尚不差先後,以謹記其數,則於人之褒貶可知矣。若乃「西狩獲麟」不書幾麟,「鴝鵒來巢」不書幾鴝鵒,豈獨謹記於石、,而忽于麟、鴝鵒乎?如此,則仲尼之志荒矣。殊不知聖人紀災異,著勸戒而已矣,又何區區于謹數乎?必曰謹物察數,人皆能之,非獨仲尼而後可也。
噫!三者之說,一無是矣。而周內史叔興又以謂陰陽之事,非吉凶所生。且天裂陽,地動陰,有陰陵陽則曰蝕,陽勝陰則歲旱。陰陽之變,出為災祥,國之興亡,由是而作。既曰陰陽之事,孰謂非吉凶所生哉?其不亦又甚乎!
【辨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