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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三子之說:初,靈公欲殺盾,盾走而免。穿,盾族也,遂弒。而盾不討,其跡涉于與弒矣。此疑似難明之事,聖人尤當求情責實以明白之。使盾果有弒心乎?則自然罪在盾矣,不得曰為法受惡而稱其賢也。使果無弒心乎?則當為之辨明,必先正穿之惡,使罪有所歸,然後責盾縱賊,則穿之大惡不可幸而免,盾之疑似之跡獲辨,而不討之責亦不得辭。如此,則是非善惡明矣。今為惡者獲免,而疑似之人陷于大惡,此決知其不然也。若曰盾不討賊,有幸弒之心,與自弒同,故寧捨穿而罪盾。此乃逆詐用情之吏矯激之為爾,非孔子忠恕、《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孔子患舊史是非錯亂而善惡不明,所以修《春秋》,就令舊史如此,其肯從而不正之乎?其肯從而稱美,又教人以越境逃惡乎?此可知其繆傳也。問者曰:「然則夷皋孰弒之?」曰:孔子所書是矣,趙盾弒其君也。
今有一人焉,父病,躬進藥而不嘗。又有一人焉,父病而不躬進藥。而二父皆死。又有一人焉,操刃而弒其父。使吏治之,是三人者,其罪同乎?曰:「雖庸吏猶知其不可同也。躬藥而不知嘗者,有愛父之孝心而不習于禮,是可哀也,無罪之人爾。不躬藥者,誠不孝矣,雖無愛親之心,然未有殺父之意,使善治獄者,猶當與操刃殊科。況以躬藥之孝,反與操刃同其罪乎?此庸吏之不為也。然則許世子止實不嘗藥,則孔子決不書曰弒君,孔子書為弒君,則止決非不嘗藥。」難者曰:「聖人借止以垂教爾。」對曰:「不然。夫所謂借止以垂教者,不過欲人之知嘗藥耳。聖人一言明以告人,則萬世法也,何必加孝子以大惡之名,而嘗藥之事卒不見于文,使後世但知止為弒君,而莫知藥之當嘗也。教未可垂而已陷人于大惡矣,聖人垂教,不如是之迂也。果曰責止,不如是之刻也。」
難者曰:「然則盾曷為復見于經?許悼公曷為書葬?」曰:「弒君之臣不見經,此自三子說爾,果聖人法乎?悼公之葬,且安知其不討賊而書葬也?自止以弒見經,後四年,吳敗許師,又十有八年,當定公之四年,許男始見于經而不名。許之書於經者略矣,止之事蹟,不可得而知也。」
難者曰:「三子之說,非其臆出也,其得于所傳如此。然則所傳者皆不可信乎?」曰:「傳聞何可盡信?公羊、谷梁以尹氏卒為正卿,左氏以尹氏卒為隱母,一以為男子,一以為婦人。得于所傳者蓋如是,是可盡信乎?」
【春秋或問〈景四年〉】
或問:「《春秋》何為始於隱公而終於獲麟?」曰:「吾不知也。」問者曰:「此學者之所盡心焉,不知何也?」曰:「《春秋》起止,吾所知也。子所問者,始終之義,吾不知也,吾無所用心乎此。昔者,孔子仕于魯。不用,去之諸侯。又不用,困而歸。且老,始著書。得《詩》自《關雎》至于《魯頌》,得《書》自《堯典》至于《費誓》,得魯《史記》自隱公至于獲麟,遂刪修之。其前遠矣,聖人著書足以法世而已,不窮遠之難明也,故據其所得而修之。孔子非史官也,不常職乎史,故盡其所得修之而止耳。魯之《史記》,則未嘗止也,今左氏《經》可以見矣。」曰:「然則始終無義乎?」曰:「義在《春秋》,不在起止。《春秋》,謹一言而信萬世者也。予厭眾說之亂《春秋》者也。」
或問:「子于隱攝,盾、止之弒,據經而廢傳。經簡矣,待傳而詳,可廢乎?」曰:「吾豈盡廢之乎?夫傳之於經勤矣,其述經之事,時有賴其詳焉,至其失傳,則不勝其戾也。其述經之意,亦時有得焉,及其失也,欲大聖人而反小之,欲尊經而反卑之。取其詳而得者,廢其失者,可也;嘉其尊大之心,可也;信其卑小之說,不可也。」問者曰:「傳有所廢,則經有所不通,奈何?」曰:「經不待傳而通者十七八,因傳而惑者十五六。日月,萬物皆仰,然不為盲者明,而有物蔽之者,亦不得見也。聖人之意皎然乎經,惟明者見之,不為他說蔽者見之也。」
【泰誓論〈景四年〉】
《書》稱:商始咎周以乘黎。乘黎者,西伯也。西伯以征伐諸侯為職事,其伐黎而勝也,商人已疑其難制而惡之。
使西伯赫然見其不臣之狀,與商並立而稱王,如此十年,商人反晏然不以為怪,其父師老臣如祖伊、微子之徒,亦默然相與熟視而無一言,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說也。
以紂之雄猜暴虐,嘗醢九侯而脯鄂侯矣,西伯聞之竊嘆,遂執而囚之,幾不免死。至其叛己不臣而自王,乃反優容而不問者十年,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說也。
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西伯不稱臣而稱王,安能服事于商乎?且謂西伯稱王者,起於何說?而孔子之言,萬世之信也。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說也。
伯夷、叔齊,古之知義之士也,方其讓國而去,顧天下皆莫可歸,聞西伯之賢,共往歸之,當是時,紂雖無道,天子也。天子在上,諸侯不稱臣而稱王,是僭叛之國也。然二子不以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紂,始以為非而棄去。彼二子者,始顧天下莫可歸,卒依僭叛之國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