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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柳下惠吏于魯,三黜而不去。或謂之曰:『可以去。』柳下惠曰:『苟與人之異,惡往而不黜乎?猶且黜乎,寧于故國爾。』柳下惠不以三黜自累,故前業不忘;不以去為心,故遠近無議。今寡人之罪,國人未知,而議寡人者遍天下。語曰:『論不修心,議不累物,仁不輕絶,智不簡功。』棄大功者,輟也;輕絶厚利者,怨也。輟而棄之,怨而累之,宜在遠者,不望之乎君也。今以寡人無罪,君豈怨之乎?願君捐怨,追惟先王,復以教寡人!意君曰:『余且慝心以成而過,不顧先王以明而惡。』使寡人進不得修功,退不得改過,君之所揣也,唯君圖之!此寡人之愚意也。敬以書謁之。」
樂間、樂乘怨不用其計,二人卒留趙不報。
四 秦並趙北向迎燕
秦並趙,北向迎燕。燕王聞之,使人賀秦王。使者過趙,趙王系之。使者曰:「秦、趙為一,而天下服矣。茲之所以受命于趙者,為秦也。今臣使秦,而趙系之,是秦、趙有郄。秦、趙有郄,天下必不服,而燕不受命矣。且臣之使秦,無妨趙之伐燕也。」趙王以為然而遣之。
使者見秦王曰:「燕王竊聞秦並趙,燕王使使者賀千金。」秦王曰:「夫燕無道,吾使趙有之,子何賀?」使者曰:「臣聞全趙之時,南鄰為秦,北下曲陽為燕,趙廣三百里,而與秦相距五十餘年矣,所以不能反勝秦者,國小而地無所取。今王使趙北並燕,燕、趙同力,必不復受于秦矣。臣切為王患之。」秦王以為然,起兵而救燕。
五 燕太子丹質于秦亡歸
燕太子丹質于秦,亡歸。見秦且滅六國,兵以臨易水,恐其禍至。太子丹患之,謂其太傅鞫武曰:「燕秦不兩立,願太傅幸而圖之。」武對曰:「秦地邊天下,威脅韓、魏、趙氏,則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見陵之怨,欲排其逆鱗哉?」太子曰:「然則何由?」太傅曰:「請入圖之。」
居之有間,樊將軍亡秦之燕,太子容之。太傅鞫武諫曰:「不可。夫秦王之暴,而積怨于燕,足為寒心,又況聞樊將軍之在乎!是以委肉當餓虎之蹊,禍必不振矣!雖有管、晏,不能為謀。願太子急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講于單于,然後乃可圖也。」太子丹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恐不能須臾。且非獨于此也。夫樊將軍困窮於天下,歸身于丹,丹終不迫于強秦,而棄所哀憐之交置之匈奴,是丹命固卒之時也。願太傅更慮之。」鞫武曰:「燕有田光先生者,其智深,其勇沉,可與之謀也。」太子曰:「願因太傅交于田先生,可乎?」鞫武曰:「敬諾。」出見田光,道:「太子願圖國事于先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太子跪而逢迎,卻行為道,跪而拂席。田先生坐定,左右無人,太子避席而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聞騏驥盛壯之時,一日而馳千里。至其衰也,駑馬先之。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不知吾精已消亡矣。雖然,光不敢以乏國事也。所善荊軻可使也。」太子曰:「願因先生得願交于荊軻,可乎?」田光曰:「敬諾。」即起趨出。太子送之至門,曰:「丹所報,先生所言者,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也。」田光俛而笑曰:「諾。」
僂行見荊軻,曰:「光與子相善,燕國莫不知。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光竊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願足下過太子于宮。」荊軻曰:「謹奉教。」田光曰:「光聞長者之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約光曰:『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也。』是太子疑光也。夫為行使人疑之,非節俠士也。」欲自殺以激荊軻,曰:「願足下急過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遂自剄而死。
軻見太子,言田光已死,明不言也。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頃,而後言曰:「單所請田先生無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謀,今田先生以死明不泄言,豈丹之心哉?」荊軻坐定,太子避席頓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不肖,使得至前,願有所道,此天所以哀燕不棄其孤也。今秦有貪饕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盡天下之地,臣海內之王者,其意不饜。今秦已虜韓王,盡納其地,又舉兵南伐楚,北臨趙。王翦將數十萬之眾臨漳、鄴,而李信出太原、雲中。趙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則禍至燕。燕小弱,數困于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從。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窺以重利,秦王貪其贄,必得所願矣。誠得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之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彼大將擅兵與外,而內有大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諸侯得合從,其償破秦必矣。此丹之上願,而不知所以委命,唯荊卿留意焉。」太子前頓首,固請無讓。然後許諾。於是尊荊軻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日造問,供太牢,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以順適其意。
久之,荊卿未有行意。秦將王翦破趙,虜趙王,盡收其地,進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懼,乃請荊卿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荊卿曰:「微太子言,臣願得謁之。今行而無信,則秦未可親也。夫今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萬家。誠能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太子。」太子曰:「樊將軍以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願足下更慮之。」
荊軻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聞購將軍之首,金千斤,邑萬家,將奈何?」樊將軍仰天太息流涕曰:「吾每念,常痛于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而報將軍之讎者,何如?」樊於期乃前曰:「為之奈何?」荊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秦王必喜而善見臣,臣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其胸,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國見陵之恥除矣。將軍豈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扼腕而進曰:「此臣日夜切齒拊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刎。太子聞之,馳往伏屍而哭,極哀。既已,無可奈何,乃遂收盛樊於期之首,函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