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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種真正悲傷的事,法律上到底有多少麻煩,真想象不到。那簡直讓人憎恨文明,寧願要野蠻人的風俗。九點鐘,索瓦熱太太扶着施穆克下了樓;他上了馬車,臨時只得請雷莫南克跟他一起上區政府去證明邦斯的死。在這個醉心平等的國度裡,巴黎卻處處事事都顯示出不平等。就說死吧;也同樣表現出這一不可扭轉的必然規律。有錢的人家死了人,一個親戚,一個朋友,或經紀人,就可替那些悲痛的家屬免除那些可怕的麻煩事;可在這方面,就像分攤苛捐雜稅一樣,平民百姓和一無所有的窮人無依無靠,什麼痛苦,他們都得擔著。
「啊!您失去他,很痛苦,這也難怪。」聽見可憐的受難者長嘆一聲,雷莫南克說道,「他可是個大好人,為人正派,留下了一套多美的收藏品;可是,您知道吧,先生,您是外國人,您馬上要遇到很大的麻煩,因為到處都在傳說您是邦斯先生的繼承人。」
施穆克根本沒有聽他說話;他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几乎到了喪失理智的邊緣。精神就像肉體一樣,也會得強直性痙攣的。
「您還是請個法律顧問,找個經紀人做您的代表為好。」
「找個經紀人!」施穆克像機器人似的重複了一遍。
「您看著吧,您到時非得有個人做您的代表不可。我要是您,就找個有經驗的人,在居民區也有名氣,而且可以信賴……我平常的一些小事情,都是用……執達史……塔巴洛……只要給他的首席書記一份委託書,您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這番暗示,是弗萊齊埃出的主意,並由雷莫南克和茜博太太事先商定的,它深深地印在了施穆克的記憶中;因為在痛苦使人的大腦凝固,停止活動的時刻,隨便一句話,都會在記憶中留下印跡。
施穆克聽著雷莫南克說話,兩隻眼睛瞪着他,那目光裡已經沒有絲毫的靈氣,舊貨商便不再往下說了。
「要是他一直像這樣獃獃的,」雷莫南克心裡想,「那我花十萬法郎就可以把樓上的那些東西全買下來,只要繼承人是他……——先生,區政府到了。」
雷莫南克不得不把施穆克從馬車上抱下來,扶着他來到了民政辦公室,可施穆克卻闖到了來登記結婚的人當中。巴黎常有不少巧事,其中之一,就是辦事員手中碰巧有五六份死亡證書要辦。施穆克只好等着。在這裡獃着,可憐的德國人痛苦極了,不亞於耶穌受難。
「這一位是施穆克先生嗎?」一個穿黑衣服的人對著德國人問道,施穆克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感到很吃驚。
他看了那人一眼,目光獃滯,就像剛纔面對雷莫南克的神態。
「喂,」舊貨商對那個陌生人說道,「您找他有什麼事?不要打攪他,您沒有看見他有多傷心嗎。」
「先生剛剛失去他的好友,他肯定會體體面面地紀念他的朋友,因為他是繼承人。」陌生人說,「先生絶不會捨不得幾個錢:他一定會給他朋友買塊永久的墓地。邦斯先生生前那麼熱愛藝術!要是他的墓上沒有掌管音樂、繪畫和雕塑的……那三尊漂亮的女神全身塑像,對他表示哀悼,那就太可惜了……」
雷莫南克做了個奧弗涅人特有的動作,讓那個人走開,可對方也回敬了一個動作,那可以說純粹是生意人的架勢,意思是說:「我做我的生意,您別多管!」舊貨商馬上明白了。
「我是索納公司的經紀人,敝公司專門承接墓地紀念物的雕塑業務。」經紀人接著說,「按沃爾特·司各特起的諢名,我就是那種跟墓地打交道的小伙計。要是先生想委託我們定貨,我們可以去市政府代買墓地,安葬藝術界失去的這位朋友,免得這位先生麻煩……」
雷莫南克點頭表示同意,用肘推了推施穆克。
「我們每天都代為一些死者家屬辦理各種手續。」經紀人看見奧弗涅人的那個動作,受到了鼓勵,繼續說道,「開始一段時間,繼承人都很痛苦,很難親自去辦那些麻煩的小事,可我們已經習慣了為顧客辦這些煩碎的事情。先生,我們的那些紀念雕像,都論米計價,材料有方石,有大理石……我們還承接全家合葬的墓穴挖掘工程……一切都可代辦,價格十分公道。美麗的埃斯代爾·高布賽克小姐和呂西安·德·魯邦普萊的那一宏偉的紀念像,就是我們公司承辦的,那是拉雪茲神甫公墓最壯觀的裝飾之一。我們有最好的工匠,我勸先生對那些小承包公司要提防着點,他們包的工程質量很蹩腳。」他又補充了一句,因為他發現有另一個穿黑衣服的人又湊上前來,想為另一家大理石雕刻製品公司攬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