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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出門散步恐怕是老人邦斯最後一次了。老人一病未癒,又得了一場病。由於他是多血質兼膽質的人,膽汁進了他的血中,因此患了嚴重的肝炎。除了這連續兩場病,他這一輩子還沒有得過其他的病,所以他不認識醫生。忠誠而富於同情心的茜博太太出於好心,甚至帶著慈母的愛,喊來了本區醫生。在巴黎,每個居民區都有一個醫生,他的姓名和地址只有本區最下等的階級,如布爾喬亞和看門人才知道,他們都稱他為本區醫生。這種醫生既管接生,也管放血,在醫學界屬於《小廣告》中那種無事不包的打雜傭人之類。可這樣的醫生由於長期實踐,醫術較高,而且也不得不對窮人好一點,所以一般來說,都受到人們的愛戴。布朗大夫被茜博太太領到病人家,施穆克很快認出了醫生。醫生不太經意地聽著老音樂家訴苦,說他整個夜裡,一直搔着皮膚,那皮膚已經完全失去知覺了。老人的雙眼黃黃的一圈,跟他說的癥候恰正相符。
「您這兩天來肯定有過十分傷心的事。」大夫對病人說。
「唉!是的!」邦斯回答說。
「您害的病,這位先生上次也差點害上。」大夫指着施穆克說,「是黃疸病。可這不要緊。」布朗大夫一邊開着處方,又補充了一句。
儘管這最後一句話給人很大安慰,但大夫給病人投出的是希波克拉底①式的目光,雖然以通常的同情心為掩飾,但其中深藏的死刑判決,是所有想瞭解真情的人都能看出來的。茜博太太用她那雙間諜式的眼睛直逼大夫,對布朗大夫那種要醫學辭令的口氣和假裝的表情已經悉心領會,便跟着大夫走了出去。
① 古希臘名醫,被譽為醫學之父,首次提出醫生要盡其所能為病人服務,並保守在給病人診療中得悉的秘密等。
「你覺得這不要緊嗎?」茜博太太在樓台上問大夫。
「我親愛的茜博太太,您先生已經死定了,不是因為膽汁進了他的血中,而是因為他精神已經垮了。不過,要是精心照顧,您的病人還有可能救過來;但得讓他離開這兒,帶他去旅行……」
「用啥旅行?……」女門房說道,「他只有靠戲院的那個位置掙點錢花,他的這位朋友也只是靠幾位貴夫人施捨給他的一點年金過日子,據說,他以前為那幾位好心的太太效勞過。這兩個孩子,我都照顧了九年了。」
「我這一輩子盡看見一些人死去,他們並不是病死的,而是死於不可救藥的致命傷,死於沒有錢。在多少頂樓小屋裡,我不僅沒有讓人付診費,反而不得不在人家的壁爐架上留下百來個銅子!……」
「可憐又可愛的布朗先生!……」茜博太太說,「啊!街上有些守財奴,真是些從地獄裡放出來的鬼,他們卻有十萬鎊的年金,要是您有這些錢,那肯定是大慈大悲的上帝派到人間的代表!」
大夫因為深得本區看門人的敬重,總算也有一些主顧,可以勉強過日子,他朝上蒼抬起眼睛,活像達爾杜弗似的一撅嘴巴,向茜博太太表示感謝。
「我親愛的布朗先生,您說只要精心照顧,我們這位心愛的病人還有救?」
「是的,只要他別太傷心,精神上不受到過分的打擊。」
「可憐的人啊!誰能傷他的心呢?這人呀,可是個好人,世界上除了他的朋友施穆克,再也找不出來了!我倒要去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誰氣壞了我先生,讓我去好好罵他一頓……」
「請聽著,我親愛的茜博太太,」大夫已經走到了大門口,又說道,“您先生的病有個主要的特點,就是常常會為一件小事而煩躁不安,看樣子他不可能找人看護,只有您照顧他了。
這樣的話……”
「你們是在說邦斯先生嗎?」那個做廢銅爛鐵生意的咬着煙斗問。
他說著從門檻上站了起來,加入了女門房和大夫的談話。
「是的,雷莫南克老爹!」茜博太太對奧弗涅人說。
「他呀,比莫尼斯特洛爾先生,比所有玩古董的老爺都富……我很在行,可以告訴你們,可愛的邦斯有的是寶貝!」
「噢,那一天,趁兩位先生出門,我讓您看所有那些古玩藝兒的時候,我還以為您是在譏笑我呢。」茜博太太對雷莫南克說。
在巴黎,路石長耳朵,大門長舌頭,連窗戶的鐵欄都長着眼睛,所以在大門口談話,是再也危險不過的事了。他們說的這最後幾句話,就像是一封信末尾的附言,走露了風聲,無論對說話的人,還是對聽話的人來說,都是個危害。只要舉一個例子,就足以印證這一故事介紹的情況。
第12章 黃金是個怪物
黃金是個怪物,斯克利布先生詞,梅伊比爾曲,雷莫南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