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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二十歲的浪子就已經有了銀行家的胚胎,那麼到了四十歲上,自然便會脫胎成為一個精明干煉的觀察家,布魯訥心裡清楚,一個德國人完全可以憑他的天真獲得一切好處。這天早上,他全然一副茫然的神態,彷彿處於人生的關口,不知應建立家庭生活,還是應繼續過着單身漢花天酒地的日子。在一個法國化的德國人身上,這種表情讓塞茜爾覺得他是個再也典型不過的傳奇小說人物。她把維爾拉茲的後代看作是少年維特。天下哪有年輕的姑娘不把自己的婚姻故事當作是一部小小說的?布魯訥一看到那四十年來耐心蒐集的美妙作品,立即興緻盎然,評價起來,邦斯也非常高興,因為第一次有人看到了這些作品的真正價值,此時,塞茜爾覺得自己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是個詩人!」德·瑪維爾小姐心裡想,「在他眼裡,這值幾百萬。詩人是不會計算的,會讓他妻子去管理家產;這種人很容易擺弄,只要讓他玩玩無聊的小東西就滿足了。」
老人邦斯臥室的兩扇窗戶上,每一塊玻璃都是瑞士產的彩色玻璃,最不起眼的一塊也值一千法郎,而這樣的精品,他總共有十六塊,如今鑒賞家們都在到處尋訪。一八一五年,這種彩色玻璃只賣六法郎至十法郎一塊。在他的這一神奇的收藏館中,還有六十幅畫,全都是純粹的傑作,百分之百的真跡,沒有修補過一筆,其價錢只有在拍賣行熱閙的競價中才能得知。每一幅畫,都配有襯框,框子絢爛奪目,價值連城,而且式樣齊全,有威尼斯畫框,大塊的雕花裝飾,像是現代英國餐具上的畫樣;有羅馬畫框,以藝術家所說的「精心雕琢」,而顯得別具一格;有西班牙畫框,襯以大膽的葉漩渦飾,還有佛來米的,德國的,上面刻着天真的小人像;另有嵌着錫、銅、螺鈿或象牙的玳瑁框;有烏木框,黃楊框,黃銅框,以及路易十三式,路易十四式,路易十五式和路易十六式的框子,總之,全套收藏絶無僅有,集中了世上最美的式樣。邦斯比德累斯頓和維也納的藝術珍品館的館長還更幸運,竟藏有大名鼎鼎的布魯斯托隆製作的框子,布魯斯托隆可謂木雕界的米開朗琪羅。
每見到一件新古董,德·瑪維爾小姐自然都要求解釋。她請布魯訥授藝,教她識別這些奇妙的珍寶。每聽到弗雷代利克介紹一幅畫,一件雕器,或一件銅器的美之所在和價值,她都發出天真的嘖嘖讚歎聲,顯得那麼幸福,連德國人都活躍了起來,臉也變得年輕了。結果初次見面,雙方都比原來希望的更進了一步,這自然是因為偶然相遇的緣故。
這次見面前後共三個小時。下樓時,布魯訥把手伸給了塞茜爾。塞茜爾精明地放緩腳步,慢慢從樓梯上往下走,一邊仍然談論着美術,見這位求婚的男子對邦斯舅公的那些小玩藝兒讚歎不已,感到十分詫異。
「您果真認為我們剛纔看到的那些玩藝兒很值錢?」
「噢!小姐,如果您舅公願意把他的收藏品賣給我,我今晚就可以出八十萬法郎,而且還是樁不壞的買賣。若公開拍賣,那六十幅畫就不止這個數。」
「既然您這麼說,我就信了。」她說道,「那肯定是真的,因為這最讓您動心。」
「噢!小姐!……」布魯訥嚷叫起來,「對您的這一責怪,我沒什麼可說的,我只請求您母親允許我到她府上去,讓我有幸再見到您。」
「我的小丫頭,多機靈啊。」緊跟在女兒身後的庭長太太心裡想,可嘴裡高聲回答道,「那真太高興了,先生。希望您能跟邦斯舅舅一同來吃飯;庭長先生一定會很高興與您認識……謝謝了,舅舅。」
說著,庭長夫人用力一把抓住邦斯的胳膊,真是意味深長,連「我們可是生死在一起了」這樣的誓言都不及她這一抓有力。她擁抱了一下邦斯,邊說「謝謝了,舅舅」,邊朝他遞了個媚眼。
等把姑娘送到車上,出租馬車消失在夏爾洛街上之後,布魯訥便跟邦斯談起古董來,可邦斯卻只提親事。
「您看沒有什麼問題吧?……」邦斯問道。
「噢!」布魯訥回答道,「小姑娘沒什麼份量,她母親人有點兒一本正經……我們再看看吧。」
「將來可有一大筆財產。」邦斯提醒道,「一百多萬呢……」
「星期一見!」百萬富翁打斷了他的話,「要是您願意賣您收藏的那套畫,我可以出五六十萬法郎……」
「啊!」老人驚叫起來,他沒想到自己竟這麼富有,「可它們給了我幸福,我捨不得……要賣也只能在我死後交貨。」
「那我們以後再說……」
「這下兩樁事都開始在辦了。」收藏家說道,可他心裡只想著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