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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一個人不像邦斯那樣自我陶醉,懂得人情世故,凡事都留個心眼,那他回到這個人家時,一定會注意觀察庭長夫人和她女兒的神色;可惜可憐的音樂家邦斯是個孩子,是個十分幼稚的藝術家,只相通道德之善,就如他只信藝術之美;塞茜爾和庭長夫人對他百般慇勤,把他給迷住了。十二年來,這位老好人只見一出出雜劇、悲劇和喜劇在眼前晃過,竟看不透社會喜劇中那一個個裝模作樣的嘴臉,恐怕是因為他早就麻木了。庭長夫人的靈魂和肉體一樣冷酷,唯獨熱衷于榮耀,拚命顯示出賢德,由於在家裡指使人慣了,性情高傲,但卻假裝虔誠,凡是混跡于巴黎上流社會,瞭解庭長太太的人,都自可想象到,自從她認錯之後,對丈夫的舅舅該是深藏着何等的仇恨。庭長太太和女兒的一切表演無不帶著強烈的復仇慾望,當然,暫時不便發作。阿梅莉平生第一次向任她指使的丈夫認罪;雖然丈夫讓她吃了敗仗,可她還得向他表現出親熱!……可與此種情形相比的,只有紅衣主教團或宗教領袖教務會上多年來始終存在的虛偽勁頭。三點鐘,庭長從法院回到家裡,這時,邦斯差不多才剛剛說完了他結識弗雷代利克·布魯訥的奇妙經過,從昨天夜裡一直吃到今日凌晨才結束的盛宴以及有關上述的那位弗雷代利克·布魯訥的一切情況。塞茜爾開門見山,直問弗雷代利克·布魯訥的穿著方式如何,個子有多高,外表怎樣,頭髮和眼睛是什麼顏色,等她估摸着弗雷代利克肯定是氣度不凡時,便對他性情的豪爽大加讚美。
「給一個不幸的朋友送上五十萬法郎!噢,媽媽,馬車和意大利包廂,我是肯定會有的……」
一想到母親為她的種種盤算終將變成事實,那令她絶望的種種希望也將得到實現,塞茜爾几乎變得嬌美動人了。
至于庭長太太,她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親愛的小丫頭,你在十五天之後就可結婚。」
天下所有的母親都一樣,女兒都二十三歲了,可都管她們叫小丫頭!
「不過,」庭長說道,“還需要有點時間去打聽一下情況;
我決不把女兒隨便嫁給一個人……”
「要打聽情況,那就上貝爾迪埃家,合同和婚約都是在他家簽的。」老藝術家回答道,「至于那個年輕人,我親愛的外甥媳婦,您過去跟我說過的,您肯定都知道!他呀,年紀已過四十,腦袋上有一半沒有頭髮。他想成個家,找到一個躲避風雨的港口,我沒有讓他改變自己的想法;人各有情趣……」
「這就更有理由要去見見弗雷代利克·布魯訥先生了。」庭長反駁道,「我可不樂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病怏怏的人。」
「噢,我的外甥媳婦,要是您願意,五天後您自己去看看我介紹的小伙子;照您的意思,只要見一面就足夠了……」
塞茜爾和庭長太太表示出很高興的樣子。
「弗雷代利克是個與眾不同的鑒賞家,他求我讓他仔細看看我的那套小收藏品。」邦斯舅舅繼續說道,「你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那些油畫,那些古董,你們也來看看吧。」他對兩位親戚說,「就裝作是我朋友施穆克帶來的女士,跟對方認識一下,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弗雷代利克絶對不會知道你們是誰。」
「妙極了!」庭長讚歎道。
昔日遭人白眼的食客如今倍受尊敬,這是可以想象的。這一天,可憐的邦斯真成了庭長太太的舅舅。幸福的母親把仇恨淹沒在歡樂的浪潮之下,以各種眼神,微笑和言語,令老人狂喜不已,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做了善事,也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前景。將來在布魯訥、施瓦布·格拉夫府上,不是可以吃到像簽訂婚約的那天的晚餐一樣的酒席嗎?他看到了一種理想的幸福生活,看到了一道又一道出人意外的佳餚,令人驚嘆的美食和妙不可言的玉液!
「要是邦斯舅舅給我們把這件事做成了,」邦斯走後,庭長對太太說,「我們該送他一份年金,數目相當於他當樂隊指揮的薪俸。」
「當然。」庭長太太說。
如果塞茜爾看中了那個小伙子,那就由她出面讓老音樂家接受他們賜給的這筆骯髒的小錢。
第二天,庭長想得到有關弗雷代利克·布魯訥先生擁有巨富的真憑實據,便到公證人府上去了。庭長夫人早已給貝爾迪埃打了招呼,他把他的新客戶,原先當笛手的銀行家施瓦布叫到了公證處。施瓦布聽說他朋友可以攀上這樣一門親事,簡直高興極了(大家都知道德國人非常重視社會地位!在德國,做太太,就得是將軍太太,參事太太,律師太太),對什麼條件都很通融,彷彿一個收藏家自以為讓做古董生意的上了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