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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博太太原是牡蠣美人①,經歷了一個牡蠣美人不用找便會送上門的各種風流艷事之後,在二十八歲那年,愛上了茜博,辭掉了在藍鐘飯館的那份工作。平凡百姓家的女子的姿色是不長久的,那些在飯館門前沿牆坐著幹活的女人,更是如此。廚房間的熱氣射到她們臉上,臉上的線條全被烤硬了;陪跑堂們一塊喝的剩酒滲進她們的皮膚,哪種花都沒有牡蠣美人敗得這麼快。萬幸的是,合法的婚姻和門房的生活來得很及時,給茜博太太保住了容貌。她保持着一種男性美,就像是魯本斯的模特兒,諾曼底街的那些冤家對頭說得很難聽,管她叫「肥嫂」。她的膚色簡直可以跟大塊的伊西尼牛油相媲美,像透明似的,很是誘人。雖然她長得胖,可幹起活來,誰也不如她麻利。現在,她已經到了那類女人不得不剃鬍子的年紀。這不是說她年紀已到四十八嗎?一個長鬍子的女門房,那對房主來說是秩序和安全最強大的保證之一。如果德拉克洛瓦能夠看見茜博太太手執掃帚的那個得意勁頭,那他準會讓她入畫,畫成一個貝婁娜②!
①指專在小飯館剖牡蠣的漂亮女工。
② 古羅馬宗教所崇奉的女戰神。
茜博夫婦——按公訴狀的用語——的地位竟有一天會影響到那兩位朋友的位置,這真是怪事!因此,為了做到忠實,一個書寫歷史的人有必要就門房的詳情再作一番探究。整座房子每年約進八千法郎的租金,前屋共有三個完整的套間,房子的深度是舊宅的一倍,而且臨街,院子和花園之間的舊宅也是三間房。此外,一個叫雷莫南克的占了一間門面房,做廢鐵生意。這個雷莫南克近幾個月來又改行做起了古董交易,他深知邦斯收藏的那些老古董的價值,看見音樂家進進出出,他總是在鋪子裡對他問候一聲。按房租的百分之五的回扣算,茜博兩口子每年差不多得四百法郎,而且住房和柴火都不用花錢。另外,茜博每年做活平均還差不多有七八百法郎的收入,再加上年賞,這對夫婦總共有一千六百法郎的進項,但一個子不剩地全被他們吃光了,他們兩口子的生活確實比平民百姓家要好。「人生就這麼一次!」茜博太太經常這麼說。她是在大革命時期出生的,可見根本就不知道基督教義。
這個枯黃眼睛,目光傲慢的看門女人,過去在藍鐘飯館幹過,所以做菜做飯還真有兩下子,那些同行為此很眼紅她的丈夫。如今,茜博兩口子已過中年,就要步入老年的門檻,可手中百來法郎的積蓄都沒有。他們倆穿得好,吃得也好,再加上二十六年來為人絶對正直,在居民區很受敬重。他們沒有一點兒家產,拿他們的話說,從沒有圖過呀別人呀一個子兒呀,茜博太太說起話來滿口都是「呀」字。她對丈夫也是這麼說:「你呀,是個寶貝呀!」什麼原因呢?這就跟她不把宗教放在眼裡一樣,說不出什麼原因。
他們兩口子對這種光明正大的生活,附近六七條街上人的敬意,以及房主交給他們的房子管理大權,非常得意,可私下裡也為手中沒有錢而哀嘆。茜博先生經常抱怨手腳痠痛,茜博太太也總嘀咕她可憐的茜博到這個歲數還得幹活。總會有那麼一天,一個門房一輩子看了三十年大門之後,會起來譴責政府不公,要求給他授榮譽團勛章!只要居民區有人信口開河,跟他們提起某某女傭人只幹了八年十年的差事,東家的遺囑便立有她的名字,給她三四百法郎的終身年金,那馬上就會在一個個門房傳開,議論紛紛,從這兒,巴黎那些干卑賤差使的人如何遭受妒忌心的折磨,人們就可以有個瞭解了。
「這種事呀!上東家的遺囑,這事永遠也落不到咱們這種人頭上!我們沒有這運氣!可我們比那些僕人要有用。我們都是些信得過的,替他們管着財,守着家,可我們被當作狗看待,不折不扣,就這下場!」
「就看走運不走運了。」茜博每次從外面拿了件衣服回來,總這麼說。
「當初要是我讓茜博守他的門房,我去當廚娘,那我們呀,也有三萬法郎的積蓄了。」茜博太太跟女鄰居聊天的時候,總是把雙手往那粗大的腰上一插,高聲嚷嚷道,「我這輩子算是走錯了,只為有個安身之地,暖暖和和地守着一間舒適的門房,圖個不缺穿,不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