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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瑪維爾太太談到女兒,又談起自己,就這樣過了二十分鐘,就像那些有好幾個女兒待嫁的母親,抱怨個不停。老音樂家在他獨一無二的外甥卡繆佐家裡當食客,已經有二十年的歷史了,可這個可憐人從來沒聽到過有人問起他的情況,問起他的生活,他的身體。不管在哪裡,邦斯都像是條陰溝,別人家裡見不得人的東西都往裡面倒。他最讓人放心,大家都知道,他嘴巴嚴,他也不得不嚴,因為要是說漏了一句話,那就要吃人家的閉門羹;他除了擔任聽人訴說的角色,還要不斷地附和人家;別人說什麼他都掛着笑,不說誰的壞話,也不說誰的好話;對他來說,誰都有道理。因此,他不再算什麼人,只不過是個酒囊飯袋!庭長夫人一個勁地嘮叨,有所保留地跟舅舅透了個底,說要是有人來提親,她準備就把女兒嫁出去,不再多考慮了。她甚至覺得只要男方有兩萬法郎的年金,哪怕年紀上了四十八,也算是門好親事。
「塞茜爾都二十三歲了,萬一不幸耽擱到二十五六,那就很難把她嫁出去了。到了那時,人們就會納悶,一個姑娘怎麼總獃在家裡不出嫁。對這種情形,我們這個圈子裡議論得已經夠多了。所有常人可接受的原因,我們都說盡了;諸如『她還很年輕』;『她太依戀父母了,離不開他們』;『她在家裡很幸福』,『她很挑剔,她想嫁個好人家』等等。我們都讓人笑話了,我感覺得到。再說,塞茜爾都等膩了,她感到痛苦,可憐的孩子……」
「為什麼痛苦?」邦斯傻乎乎地問道。
「哎,眼看著她的那些女朋友都在她前面結婚了,她感到很丟面子。」做母親的說道,那口氣就像是受僱給小姐作陪的老太婆。
「我的外甥媳婦,自我上次有幸在這兒吃飯之後,到底出了什麼事,竟會讓您想到那些年紀上了四十八歲的男人?」可憐的音樂家謙恭地問。
「事情是這樣的,」庭長夫人回答說,「我們本來要到法院的一位推事府上商量親事,他的兒子三十歲,家產很可觀,德·瑪維爾先生可以花點錢為他在審計院謀個審計官職位。那個年輕人原來就是在那兒臨時當差的。可不久前有人來告訴我們,說那個青年人忽然心血來潮,跟着瑪比爾舞場認識的一個公妃跑到意大利去了……這明明是藉口,是回絶。他們是不願意讓那個青年人跟我們家結親,他母親已經過世,他現在每年就有三萬法郎的進項,以後還有他父親的遺產。親愛的舅舅,我們情緒不好,您應該原諒我們;剛纔您來時,正碰到我們不高興。」
每當邦斯在他害怕的主人家裡時,腦子裡的恭維話總是久久出不來,正當他在費勁找句好聽的話準備附和庭長夫人時,瑪德萊娜走進屋來,給庭長夫人送上一個小紙條,等着回話。字條裡是這樣寫的:
我親愛的媽媽,就把這封短信當作是爸爸從法院給我們送來的,叫您帶我一起到他的朋友家去吃飯,再商談我的婚事,這樣舅公就會走了,我們也就可以按照我們原來的計劃,上博比諾家去。
「先生是派誰給我送這封信的?」庭長夫人急忙問道。
「法院的聽差。」冷冰冰的瑪德萊娜臉也不變一下,回答道。
就這句話,老侍女便已向女主人說明,是她和塞茜爾一起出的這個鬼點子,塞茜爾實在已經不耐煩了。
「去回話,就說我和女兒五點半鐘一定到。」
瑪德萊娜一走,庭長夫人便裝出和藹可親的模樣,那感覺就像一個對吃喝特別講究的人的舌頭突然碰到了拌了酸醋的牛奶。
「我親愛的舅舅,已經吩咐備飯了,您就自個兒吃吧,我們失陪了,因為我丈夫從法院送信來,告訴我又要跟推事商量親事,我們要去那兒吃飯……您知道,我們在一起從來都不客氣。您在這兒就當作自己家吧。您也明白,我跟您從來都是直來直去,對您沒有任何秘密……您不願意讓小天使的婚事錯過機會吧?」
「我呀,外甥媳婦,我很想給她找個丈夫,可在我生活的這個圈子裡……」
「對,不太可能。」庭長夫人不客氣地打斷對方的話說,「那您留下?我去穿衣服,塞茜爾會來陪您的。」
「噢!我的外甥媳婦,我可以上別處去吃飯。」老人說。
儘管庭長夫人嫌他窮,對他這副態度,讓他十分痛心,可一想到要獨自跟僕人獃在一起,心裡更是害怕。
「可為什麼呀?飯菜都準備了,要不傭人們會吃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