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有關這兩個老人的心境還有待說明的一點,恰正是最難讓一八四七年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讀者理解的東西,其原因恐怕是鐵路的修建促使金融有了驚人的大發展。這事情雖然不大,但卻很說明問題,因為這可以讓人對這兩顆心靈過分敏感的境況有個印象。
讓我們借用一下鐵路的形象加以說明,哪怕算是鐵路當初借我們的錢,現在作為償還吧。今天,當列車在鐵軌上飛速行駛時往往把那些十分細小的沙礫碾得粉碎。要是把這些旅客看不見的細沙塵吹到他們的腎臟裡,那他們便會患最可怕的腎結石病,劇疼難忍,最後死亡。那麼,對我們這個以列車的速度在鐵道上飛馳的社會來說,它根本不經意的那種看不見的沙塵似的東西,那種被不斷吹進那兩個生靈的纖維組織中的沙塵,無時不在使他們的心臟經受結石病似的侵蝕。
他們倆的心腸特別軟,看不得別人痛苦,往往為自己無力救助而悲傷。至于對自己經受的痛苦,他們更是敏感得到了病態的地步。年老也罷,巴黎上演的連續不斷的悲劇也罷,都沒有使這兩顆天真純潔、年輕的心變硬。他們倆越活下去,內心的痛苦越劇烈。可憐那些貞潔的人,那些冷靜的思想家和那些從沒有極端行為的真正的詩人,都是如此。
自從這兩位老人結合以來,他們做的事情差不多都很相似,漸漸形成了巴黎拉出租馬車的馬兒特有的那種情同手足的風格。
無論春秋還是冬夏,他們都在早上七點鐘光景起床,用完早餐,便分頭去他們的學校授課,需要時也互相代課。中午時分,如有排練需要他,邦斯便去他的戲院,其他的空閒時間,他便全用來逛馬路。然後,到了晚上,他們倆又在戲院相聚,是邦斯把施穆克安插進戲院的,下面是事情的來龍去脈。
邦斯認識施穆克的時候,剛剛得到了一柄指揮無名作曲家的元帥權杖,一支樂隊指揮棒!這個位置他並沒有去求,而是當時的大臣博比諾伯爵賜給他這個可憐的音樂家的。原來那個時候,這位七月革命的資產階級英雄動用了特權,把一家戲院許給了他的一位朋友,這是個暴發戶見了臉紅的朋友。那一天,伯爵坐馬車,在巴黎城碰巧瞥見了他年輕時代的一位老相交,看他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身着一件褪得說不清什麼顏色的禮服,腳上連鞋套也沒有,像是忙着在探幾筆大生意做,可惜資本承受不了。
這個朋友原是個跑生意的,名叫戈迪薩爾,以前為博比諾大商行的興旺出過大力。博比諾雖然封了伯爵,做了貴族院議員,又當了兩任部長,可絲毫也沒有忘了傑出的戈迪薩爾。不僅沒有忘了他,博比諾還要讓這個跑生意的添上新的衣裝,讓他的錢袋也鼓起來;因為政治也好,平民宮廷的虛榮也罷,倒沒有讓這位老藥品雜貨商的心變壞。戈迪薩爾是個見了女人發狂的傢伙,他求博比諾把當時一家破產的戲院特許給他,大臣把戲院給了他,同時還注意給他派了幾位老風流,他們都相當有錢,足以合夥辦一家實力強大的戲院,可他們迷的是緊身演出服遮掩的東西。邦斯是博比諾府上的食客,便成了那家許出去的戲院的陪嫁。
戈迪薩爾公司果真發了財,到了一八三四年,還想在大街上實現宏圖大略:建一座大眾歌劇院。芭蕾舞劇和幻夢劇有音樂,這也就需要一個勉強過得去,並且能作點曲子的樂隊指揮。戈迪薩爾公司接替的那個劇院經理部早已到破產的地步,自然僱不起抄譜員。
邦斯於是把施穆克介紹到劇院,做一名專職抄譜員,幹這個行當雖然默默無聞,卻要求具有真正的音樂知識。施穆克在邦斯的指點之下,和喜劇院專管樂譜的頭目的關係搞得很融洽,所以不必做那些機械性的工作。施穆克和邦斯這兩人搭配在一起,效果不凡。施穆克和所有德國人一樣,在和聲學方面造詣很深,邦斯寫了曲子之後,就由他精心做總譜的配器。有那麼兩三部走紅的戲,戲中伴樂的某些新鮮段落很受行家們的欣賞,可他們把這歸功于「進步」,從來不去理會到底誰是作者。所以,邦斯和施穆克被埋沒在了輝煌之中,就像某些人淹死在自己的浴缸裡。在巴黎,尤其自一八三○年以來,誰要是不quibuscumque viis①,用強硬的手腕把眾多可怕的競爭對手擠垮,那就出不了頭;因此,腰板子要很硬,可這兩位朋友心臟長了結石,限制了他們作出任何野心勃勃的舉動。
① 拉丁文,意為「想方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