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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邦斯和索瓦熱先生之間,確有某些相似之處。索瓦熱先生跟邦斯一樣,都是音樂家,也沒有多少財產,收藏的方式、方法如出一轍;他們同樣熱愛藝術,也同樣痛恨那些名聲顯赫的有錢人一大櫥一大櫥地蒐羅古董,跟商人們展開狡詐的競爭。邦斯跟他的這位敵手、對頭、競爭者一樣,對任何手工藝品,對任何神奇的製品,無不感到一種難以滿足的慾望,那是一位男士對一位美麗的戀人的愛,因些,守齋者街的拍賣行裡,那伴隨着估價員的噹噹擊錘聲的拍賣在他看來實在是褻瀆古董的罪孽。他擁有自己的收藏館,以便時時刻刻都可以享受,生就崇尚偉大傑作的心靈都有着名符其實的戀人的高尚情操;無論是今朝,還是昨日,他們總是興味盎然,從不厭倦,幸而傑作本身也都是青春永駐。可見,他像慈父般護着的那件東西準是失而復得的一件寶物,攜帶時懷着幾多情愛,你們這些收藏家們想必都有體會吧!
看了這一小傳的初步輪廓,大家定會驚叫起來:「嗨!這人雖然醜,卻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確實,人一旦染上了什麼癖好,就給自己的心靈設置了一道屏障,任何煩惱,任何憂愁都可抵擋。你們這些人再也不能把着自古以來人們所說的歡樂之盅痛飲,不妨想方設法收藏點什麼,(連招貼都有人收集!)那準可以在點滴的歡樂中飽嘗一切幸福。
所謂癖好,就是昇華的快感!不過,請不要羡慕老先生邦斯,若你產生羡慕之心,那跟類似的所有衝動一樣,恐怕都是誤會的緣故。
這人感情細膩,充滿生機的心靈永不疲憊地在欣賞着人類壯麗的創造,欣賞着這場與造化之工的精彩搏鬥,可他卻染上了七大原罪中恐怕上帝懲罰最輕的一樁:貪饞。他沒有錢,又迷上了古董,飲食方面不得不有所節制,這可苦壞了他那張挑剔的嘴巴,開始時,這位單身漢天天都到外面去吃請,也就把吃的問題給解決了。
在帝政時代,人們遠比我們今天更崇拜名流,也許是當時名人不多,而且也很少有政治圖謀的緣故。要當個詩人,作家或者音樂家什麼的,用不着花什麼氣力!而當時,邦斯被視作可與尼科洛,帕埃爾和貝爾頓之流相匹敵的人物,收到的請帖之多,不得不逐一記在日記簿上,就像律師登記案子一樣。況且,他一副藝術家的派頭,不管是誰,只要請他吃飯,他都奉上自己創作的抒情小曲,在主人府中彈奏幾段;他還經常在人家府上組織音樂會;有時甚至還在親戚家拉一拉小提琴,舉辦一個即興小舞會。
那個時期,法蘭西的俊美男兒正跟同盟國的俊美男兒刀來劍往;根據莫里哀在著名的埃利昂特唱段中頒佈的偉大法則,邦斯的醜貌可謂新穎別緻。當他為哪位漂亮的太太做了點事,有時也會聽到有人誇他一聲「可愛的男人」,不過,除了這句空話之外,再也得不到更多的幸福。
從一八一○年至一八一六年,前後差不多六年時間,邦斯養成了惡習,習慣于吃好的喝好的,習慣于看到那些請他作客的人家不惜花費,端上時鮮瓜果蔬菜,打開最名貴的美酒,奉上考究的點心,咖啡和飲料,給他以最好的招待,在帝政時代,往往都是這樣招待來客的,巴黎城裡不乏國王,王后和王子,多少人家都在效法顯赫的王家氣派。當時,人們熱衷于充當帝王,就像如今人們喜歡模仿國會,成立起會長、副會長、秘書長一大串的名目繁多的協會,諸如亞麻協會,葡萄協會,蠶種協會,農業協會,工業協會,等等。甚至有人故意尋找社會創傷,以組建一個治國良醫協會!一隻受過如此調教的胃,自然會對人的氣節產生影響,而且擁有的烹調知識越高深,人的氣節就越受到腐蝕。嗜欲就潛伏在人的心中,無處不在,在那兒發號施令,要衝破人的意志和榮譽的缺口,不惜一切代價,以得到滿足。對於人的嘴巴的貪慾,從未有人描寫過,人要活着就得吃,所以它便躲過了文學批評;但是,吃喝毀了多少人,誰也想象不到。就這而言,在巴黎,吃喝是嫖娼的冤家對頭,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吃喝是收入,嫖娼是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