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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短短的一會工夫,烏雲聚攏來了,完全遮住了太陽,使得天色黯然無光,好像日蝕一樣。風好像堅持着要隨心所欲似地,頑強地把列文朝後面颳去,吹走了菩提樹的樹枝和花朵,把白樺樹枝剝成奇形怪狀、不像樣子的裸體,使刺槐、花朵、牛蒡、青草和樹梢全都朝一個方向彎下去。在花園裡幹活的農家少女們尖叫着跑到下房裡去。白茫茫水簾似的傾盆大雨已經在遙遠的樹林上和附近一半的大地上傾注下來,而且迅速地朝着科洛克樹林湧來。雨珠的水分,破碎成小小的水點,充滿在空氣裡。
列文頭向前低着,和想要搶走他手裡的披肩的狂風斗爭着,已經快跑到科洛克樹林了,而且已經看見一棵橡樹後面有什麼白東西在閃爍着,突然間火光一閃,整個大地似乎都燃燒起來,他頭頂上的穹蒼似乎裂開了。睜開眼花繚亂的眼睛,列文透過把他和科洛克樹林隔開的濃密的雨簾,心驚膽顫地首先看到的就是樹林中間那棵熟悉的橡樹的蔥綠樹頂已經不可思議地改變了姿勢。「難道是被雷劈了?」列文還沒有來得及想,那棵橡樹就越來越快地消失在其他的樹木後面去了,他聽見一棵大樹倒在別的樹木上的轟隆聲。
閃電、雷鳴和因為挨了雨淋而感到的寒冷,在列文心頭合成了一種恐怖的感覺。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千萬不要砸着她們!」他說。
雖然他立刻就想到,他禱告那棵已經倒下去的樹不要砸着她們是多麼沒有意義,但是他又重複了一遍,知道他除了念這些毫無意義的祈禱文以外,再也沒有別的好辦法了。
跑到她們常去的那個地方,他沒有找到她們。
她們在樹林那一頭的一棵老菩提樹下,正在呼喊他。兩個穿深色衣服(她們出門的時候本來穿的是淺色衣服)的人站在那裡,彎腰俯在什麼上面,這就是基蒂和那個保姆。雨已經停了,列文跑到她們那裡的時候天色亮些了。保姆的衣服下半截是乾的,但是基蒂的衣服卻濕透了,整個貼在她身上。雖然雨已經住了,但是她們站着的姿勢仍然像雷雨大作的時候那樣:她們兩個都彎腰俯在一輛遮着綠陽傘的兒童車上。
「平安無事吧?感謝上帝!」他說,穿著一隻快要掉下去的灌滿了水的靴子蹚着水跑到她們跟前。
基蒂的潮濕而紅潤的面孔轉過來望着他,戴着她那頂走了樣子的帽子羞怯地微笑着。
「哦,你不覺得難為情嗎?我不明白你怎麼能夠這樣胡來!」他惱怒地責備他的妻子。
「說實在的,這不是我的過錯。我們剛要走,他就閙起來了。我們得給他換尿布。我們剛要……」基蒂開始辯解。
米佳安然無恙,身上是乾的,安穩地熟睡着。
「哦,感謝上帝!我簡直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他們收拾起嬰兒的濕尿布;保姆抱起嬰兒,抱著他走。列文在他妻子旁邊走着,懊悔他發了脾氣,於是背着保姆,悄悄地握住基蒂的手。
十八
整整一天,在他只是心不在焉地參加的各式各樣的談話中,列文雖然對於自己心中應該發生的變化感到失望,但是他不斷地高興地感到他內心的充實。
雨後地上太潮濕,不能出去散步;況且天邊的雷雲還沒有散去,在天邊,時而這裡,時而那裡,發出雷鳴聲,陰雲遮暗了天邊。因此大夥在家裡消磨了那一天剩下的光陰。
再也沒有發生什麼爭論;相反地,用過午飯以後,每個人的心情都非常愉快。
一開始卡塔瓦索夫就用他那種別出心裁的笑話來為太太們逗樂,那些笑話總是使初次和他結識的人感到高興,可是後來,受到謝爾蓋·伊萬諾維奇的慫恿,他就講起雌雄家蠅之間性格上的、甚至是外貌上的差異和有關它們生活的有趣的觀察來了。謝爾蓋·伊萬諾維奇興緻也很高,喝茶的時候,由於他弟弟的逗引,闡述起他對東歐問題的前途的看法,他講得又簡單又生動,使得人人都留神傾聽起他的話來。
只有基蒂不能聽他講完,她被喚去給米佳洗澡。
基蒂走了一會兒以後,列文也被喚到育兒室她那裡去了。
放下茶點,惋惜這場有趣的談話被打斷了,同時又擔心為什麼叫他去,因為只有發生重要的事情才會這樣,列文到育兒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