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斯維亞日斯基用含着笑意的眼睛望着列文,而且甚至對他使了一個輕微的譏諷的手勢;但是列文並不覺得這位地主的話是可笑的,他對於他的話,比對於斯維亞日斯基的話瞭解得更清楚。灰色鬍髭的地主繼續說了許多話,為的要指出俄國是怎樣被農奴解放毀了,這些話他甚至覺得非常正確,在他聽來是很新穎的,而且是不可爭辯的。這位地主無疑地說出了他個人的思想,——這是難得的事情,這種思想,並不是由於他想要替什麼也不想的腦筋找點事干而產生出來的,而是從他的生活環境中產生出來的,在他村居的孤寂生活中冥思苦想過,而且從各方面考慮過的。
「問題在於,您知道,一切的進步都是由於運用權力而造成的,」他說,顯然想要表示他並不是沒有教養的。「試看彼得大帝、葉卡捷琳娜、亞歷山大的改革吧。試看歐洲的歷史吧。農業方面的進步更是這樣——比方馬鈴薯,就是強制地移植到我國來的。木犁也不是從來就使用的。這也許是在封建時代輸入的,但是這大概也是強制輸入的。現在,在我們自己這個時代,我們地主,在農奴時代,在我們的農業上曾使用過各種各樣的改良設備:烘乾機、打穀機、運肥機和一切農具——一切都是運用我們的權力輸入的,農民們最初反對,後來就模仿我們。現在因為廢除了農奴制,我們被剝奪了權力;因此我們的已經提到高水平的農業,不得不倒退到一種最野蠻最原始的狀態。這就是我的看法。」
「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呢?如果這是合理的,那麼,就僱人勞動,您還是可以這樣經營的呀。」斯維亞日斯基說。
「我們沒有權力了。請問我靠誰去這麼經營呢?」
「正是這樣——勞動力是農業中的主要因素。」列文心裡想。
「靠僱工們。」
「僱工不肯好好地幹活,而且不肯用好農具幹活。我們的僱工只會像豬一樣地喝酒,而且當他喝醉了的時候,他會把你給他的工具通通毀壞掉。他把馬飲傷了,弄壞很好的馬具,用車輪胎去換酒喝,讓鐵片落到打穀機裡面,把它破壞。凡是他不能理解的東西,他看了就厭惡。這就是整個農業水平低落的緣故。土地荒廢了,長滿了莠草,或者是給農民瓜分了,本來可以收穫上百萬的土地,你只收到幾十萬;國家的財富減少了。同樣一件事只要稍加考慮……」
於是他開始闡述他設想的農奴解放的方案,根據他的方案,這些缺陷都可以避免。
這個引不起列文的興趣,但是當他說完了的時候,列文又回到他最初的話題上去,轉向斯維亞日斯基說,竭力想引他發表他的真實意見:
「農業的水平在低落下去,而且以現在我們和農民的這種關係,要用一種可以產生利益的合理方式去經營農業是不可能的,這是實實在在的,」他說。
「我不這樣認為,」斯維亞日斯基非常認真地回答,「我看到的只是我們不知道怎樣耕種土地,而在農奴制時代我們的農業水平並不是太高,而是太低。我們沒有機器,沒有好牲口,管理不當,我們甚至連怎樣記賬也不知道。隨便問問哪一個地主吧;什麼是有利的,什麼是沒有利的,他都說不上來。」
「意大利式簿記法!」灰色鬍髭的地主譏刺地說。「你可以隨便記賬,但是如果他們把你的東西都毀壞了的話,那你什麼利益也得不到的。」
「為什麼他們會毀壞東西呢?一架蹩腳的打穀機,或是您的俄國式壓榨機,他們會損毀,但是我的蒸汽機他們就不會損壞了。可憐的俄國馬,您怎麼叫的呢?……那種牲口您得揪着它的尾巴走,那種馬他們會糟蹋,但要是荷蘭馬或是別的好馬,他們就不會糟蹋了。所以問題就在這裡。我們應該把我們的農業提到更高的水平。」
「啊,只要花費得起就好了,尼古拉·伊萬內奇!這對於您倒是很合式的,但是我,要供一個兒子上大學,小的兒子們在中學讀書——因此我可買不起貝爾舍倫馬載重。」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有銀行啊。」
「結果您要我把剩下的東西通通拍賣掉嗎?不,謝謝您!」
「我不同意說農業水平有再提高一步的必要或可能,」列文說。「我正從事這件事,而且我也有本錢,但是我卻什麼也做不出來。至于銀行,我真不知道它對誰有好處。至少我個人在農業上花去的錢結果都是損失:家畜——是損失,機器——是損失。」
「這是千真萬確的,」灰色鬍髭的地主附和着說,滿意得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