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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馬溫恃其材略位望,陰蓄不臣之志,嘗撫枕嘆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術士杜炅能知人貴賤,溫問炅以己祿位所至,炅曰:「明公勛格宇宙,位極人臣。」溫不悅。溫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時望,還受九錫。及枋頭之敗,威名頓挫。既克壽春,謂參軍郗超曰:「足以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也。」久之,超就溫宿,中夜,謂溫曰:「明公都無所慮乎?」溫曰:「卿欲有言邪?」超曰:「明公當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敗於大舉,不建不世之勛,不足以鎮愜民望!」溫曰:「然則奈何?」超曰:「明公不為伊、霍之舉者,無以立大威權,鎮壓四海。」溫素有心,深以為然,遂與之定議。以帝素謹無過,而床笫易誣,乃言「帝早有痿疾,嬖人相龍、計好、朱炅寶等,參侍內寢,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將建儲立王,傾移皇基。」密播此言於民間,時人莫能審其虛實。
十一月,癸卯,溫自廣陵將還姑孰,屯于白石。丁未,詣建康,諷褚太后,請廢帝,立丞相會稽王昱,並作令草呈之。太后方在佛屋燒香,內侍啟云:「外有急奏。」太后出,倚戶視奏數行,乃曰:「我本自疑此!」至半,便止,索筆益之曰:「未亡人不幸罹此百憂,感念存沒,心焉如割。」
己酉,溫集百官于朝堂。廢立既曠代所無,莫有識其故典者,百官震忄慄。溫亦色動,不知所為。尚書仆射王彪之知事不可止,乃謂溫曰:「公阿衡皇家,當倚傍先代。」乃命取《霍光傳》,禮度儀制,定於須臾。彪之朝服當階,神彩毅然,曾無懼容。文武儀準,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於是宣太后令,廢帝為東海王,以丞相、錄尚書事、會稽王昱統承皇極。百官入太極前殿,溫使督護竺瑤、散騎侍郎劉亨收帝璽綬。帝著白帢單衣,步下西堂,乘犢車出神虎門,群臣拜辭,莫不歔欷。侍御史、殿中監將兵百人衛送東海第。溫帥百官具乘輿法駕,迎會稽王于會稽邸。王于朝堂變服,著平巾幘、單衣,東向流涕,拜受璽綬,是日,即皇帝位,改元。溫出次中堂,分兵屯衛。溫有足疾,詔乘輿入殿。溫撰辭,欲陳述廢立本意,帝引見,便泣下數十行,溫兢懼,竟不能一言而出。
太宰武陵王晞,好習武事,為溫所忌,欲廢之,以事示王彪之。彪之曰:「武陵親尊,未有顯罪,不可以猜嫌之間便相廢徙。公建立聖明,當崇獎王室,與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詳。」溫曰:「此已成事,卿勿復言!」乙卯,溫表「晞聚納輕剽,息綜矜忍;袁真叛逆,事相連染。頃日猜懼,將成亂階。請免晞官,以王歸籓。」從之,並免其世子綜、梁王逢等官。溫使魏郡太守毛安之帥所領宿衛殿中。安之,虎生之弟也。
庚戌,尊褚太后曰崇德太后。
初,殷浩卒,大司馬溫使人賫書弔之。浩子涓不答,亦不詣溫,而與武陵王晞游。廣州刺史庾藴,希之弟也,素與溫有隙。溫惡殷、庾宗強,欲去之。辛亥,使其弟祕逼新蔡王晃詣西堂叩頭自列,稱與晞及子綜、著作郎殷涓、太宰長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劉強、散騎常侍庾柔等謀反;帝對之流涕,溫皆收付廷尉。倩、柔,皆藴之弟也。癸丑,溫殺東海王三子及其母。甲寅,御史中丞譙王恬承溫旨,請依律誅武陵王晞。詔曰:「悲惋惶怛,非所忍聞,況言之哉!其更詳議!」恬,承之孫也。乙卯,溫重表固請誅晞,詞甚酷切。帝乃賜溫手詔曰:「若晉祚靈長,公便宜奉行前詔;如其大運去矣,請避賢路。」溫覽之,流汗變色,乃奏廢晞及三子,家屬皆徙新安郡。丙辰,免新蔡王晃為庶人,徙衡陽;殷涓、庾倩、曹秀、劉強、庾柔皆族誅,庾藴飲鴆死。藴兄東陽太守友子婦,桓豁之女也,故溫特赦之。庾希聞難,與弟會稽王參軍邈及子攸之逃于海陵陂澤中。溫既誅殷、庾,威勢翕赫,侍中謝安見溫遙拜。溫驚曰:「安石,卿何事乃爾?」安曰:「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後。」
戊午,大赦,增文武位二等。
己未,溫如白石,上書求歸姑孰。庚申,詔進溫丞相,大司馬如故,留京師輔政;溫固辭,仍請還鎮。辛酉,溫自白石還姑孰。
秦王堅聞溫廢立,謂群臣曰:「溫前敗灞上,後敗枋頭,不能思愆自貶以謝百姓,方更廢君以自說,六十之叟,舉動如此,將何以自容于四海乎!諺曰:『怒其室而作色于父。』其桓溫之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