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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山集·古意》詩云:「二十學業成,隨計入咸秦。」又《遺山樂府》有《蝶戀花》詞,題為「戊辰歲長安作」。元好問十九歲時,隨叔文官隴城(今甘肅天水),因參加秋試,在長安住過八九個月;二十一歲時扶叔文喪由隴城還鄉裡,其後未再到秦中。此詞大約作於金章宗泰和八年戊辰(
1208年),是年元好問十九歲。
詩中曰「二十」,蓋舉其成數。
這首詞所表現的是傳統的傷春主題。但不是濃重的感傷,而是淡淡的悵惘。詞人是年輕的,情調也是健康而執着的。
詞中沒有着意渲染殘春景色,而是旁處落筆,側筆取妍。起句「沙際春歸」,語似直露,而畫面見于文字之外。「沙際」猶言水邊。為什麼說春從水邊歸去呢?春來先遣楊柳青,是春在柳梢頭;而暮春時節,春色似乎和柳絮一道隨着流水飄走了。
故吟詠「沙際春歸」四個字,乃覺無字處有意,空白處皆是畫。次句「綠窗猶唱留春住」,詩思奇妙。不說自己思春惡春,卻說旁人春歸而不知,猶自痴情輓留。
詞牌有《留春令》,綠窗中人或是歌妓之流。或許不必定有此人此唱,不過是作者設置的一種境界,借說綠窗少女的歌聲以表達自己惜春的情懷。這是詞體幽微宛轉處,作者掌握和運用得很成功。
「問春何處,花落鶯無語」二句,熔鑄前人詞中意象,而翻進一層,歐陽修《蝶戀花》:「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王安國的《清平樂》:「留春不住,費盡鶯兒語」。黃庭堅《清平樂》:「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月兆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上述諸作,或問花,或問鳥,不論是落花還是鶯啼,總還有點春天的影子。在這首詞中,不僅是問而無答,乃更無可問訊。「花落鶯無語」,春光老盡,連點聲息都沒有了。
詞人對春天的深情眷戀,在詞中表現為一種徒勞的追尋。起句既說「春歸」,已是無可置疑,然而還要「問春」。問而無答,則繼之以遠眺、尋覓。「漠漠煙中樹」,意象似從謝眺「遠樹暖阡阡,生煙紛漠漠」。
李白「平林漠漠煙如織」化來,是高樓遠眺之景,又彷彿「涉涉吟懷」的物化形態。極目遠望,不見春之蹤影,只有在日暮歸樓後,隔簾疏雨生中,求得好夢,夢中去尋覓了。結句「夢裡尋春去」,語淡情深。現實之春確已逝去,而詞人不作絶望頽唐之想,還要到夢境中去追尋。
這種對美好事物的執着追求,也正反映了詞人年輕健康的心理情緒。
段克己詞作鑒賞 生平簡介
段克己(
1196-
1254)字復之,號遁庵,絳州稷山(今山西稷山)人。早年與弟成己並負才名,趙秉文目之為「二妙」,大書「雙飛」二字名其居里。金末以進士貢,金亡不仕與成己避居龍門山(今山西河津黃河邊),時人讚為「儒林標榜」。元憲宗四年卒,年五十九。
事見虞集撰《河東段氏世德碑銘》《元書》卷九一、《元詩選二集》。孫德謙撰《二妙年譜》二卷。著有《二妙集》八卷(與成己合集),吳澄為之序云:「河東二段先生,心廣而識超,氣盛而才雄」,「蓋陶之達,杜之憂,兼而有之者也。」詞存集中。
單行者有《遁庵樂府》一卷,凡六十七首。多作於金亡後。「大抵骨力堅勁,意致蒼涼,值故都傾覆之餘,悵懷今昔,流露于不自知」(《四庫總目提要》卷一八八),為金詞中「清勁能樹骨」者。(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三)
●滿江紅 段克己
雨後荒園,群卉盡、律殘無射。
疏籬下,此花能保,英英鮮質。
盈把足娛陶令意,夕餐誰似三閭潔?
到而今、狼藉委蒼苔,無人惜。
堂上客,須空白。
都無語,懷疇昔。
恨因循過了,重陽佳節。
颯颯涼風吹汝急,汝身孤特應難立。
謾臨風、三嗅繞芳叢,歌還泣。
段克己詞作鑒賞
段克已是金末元初著名詩人,自幼有才,與北段成已以文章擅名,被時人同為「二妙」。金朝末年,政治衰敗,社會動亂。他懷着對金王朝的愚忠,即悲悼它的崩潰,又深感渾不逢時,無力回天。於是寄情於歲晚菊花,意在喻人,聊以自勉。
開頭三句,首先展開了一幅秋天雨後的荒園圖。「律殘無射(yè)」,點明時值九月,此時的荒園秋風蕭瑟,秋雨無情,百花為之凋零,荒園雜草叢生。全詞以此開端,既深曲委婉地透露了詞人悲涼淒苦的情懷,又使人自然聯想到風雨飄搖的政治形勢象凜冽的秋風襲向詞人的心頭。這幾句,不僅交代了花的生活環境,也為全詞定下了淒清的基調。
接下來,輕輕一轉,寫初開菊花的鮮嫩可愛。這和「雨後荒園」的環境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此花能保」,除了流露出花不逢時尚能自保的欣慰外,更隱含着歲月無情的擔憂。細細品味,作者正是借花寫人,表達出在險惡的政治環境中潔身自保的追求和形勢逼人的憂慮。
接下來「盈把」二句,由菊花而想到一生愛菊的陶淵明和屈原,陶淵明、屈原生活的年代去詞人已遠,可是他們與詞人所處的政治環境卻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他們沒有屈從于嚴酷形勢的壓力,而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反抗險惡的現實,為後世留下了千古英名。這裡,詞人顯然是以他們高潔的情操來激烈自己,來表達自己的精神追求。上片最後三句忽又一收,由懷古自勉回到淒冷的現實之中,惜花以自惜,哀惋生不逢時。
綜觀七片,處處寫菊花,但卻無處不寄寓着詞人的生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