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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持也;團扇曾經是她用來「閒引流螢」的,「明月空閒」意為它已閒着無人用了。這紀念物上以丹青繪的小影封塵已久,可是那秀眉卻依稀動人。
詞鋒至此陡然一轉。「翠冷紅衰」,一派衰落凋殘的景象。「西池」在吳文英關於蘇州情事的詞中多次出現,當為詞人寓所閶門外西園之內的池。在這凋殘衰謝的季節、清寂冷落的秋夜,怕有輕微的聲響驚起西池裡的睡魚,西池的魚躍又將攪擾靜寂的秋夜和人的思緒。
因為主人公正因西池的落花回味起故人留下的一個銷魂印象:「記湘娥、絳綃暗解,褪花墜萼」。「湘娥」本為傳說中的湘妃。近世詞家考證,認為吳文英在蘇州所戀者原籍湖湘,所以「湘娥」或「湘女」皆借指蘇州故人。記得那次幽會時,她偷偷解下輕薄的絳色綃衣。
詞的結尾頗具新意,幸福美好的形象用以作為悲傷之詞的結尾,同今昔的勞燕分飛恰恰形成鮮明對比,從而產生了迴環往複悲喜交集的藝術效果。
吳文英是屬於那種情感細膩豐富的人,最善於捕捉並表現瞬間的、形象鮮明的主觀感受。在他的作品中,許多意象具有纖細的主觀感受性質,又以晦澀的語句表現出來,其詞意往往縹渺朦朧,恰似唐代李商隱的《無題》詩。這首詞的整體使人如臨夢境,比如故人團扇撲螢,令人難辨是夢幻還是往事;銀瓶斷索、梧葉早墜,未知其人是離是亡。在詞的結構上雖也有時間關係的交代,但意群之間總有較大的跳躍或轉折,而且往往不甚連屬。
如下闋的四個意群之間便缺乏應有的順序聯繫,結尾則似有詞意未盡之感。這正是夢窗詞結構奇幻的特點。理解夢窗詞較為困難,如果細續便會發現作者的表現方式是藝術化的,所表達的情感則是複雜、真摯和纏綿的。
●思佳客·賦半面女髑髏 吳文英
釵燕攏雲睡起時。
隔牆折得杏花枝。
青春半面妝如畫,細雨三更花又飛。
輕愛別,舊相知。
斷腸青塚幾斜暉。
斷紅一任風吹起,結習空時不點衣。
吳文英詞作鑒賞
這首題為「賦半面女髑髏」的詞,是吳文英借對神秘莫測的鬼魂世界的描述,反映對現實人生的消極悲歡,也藉由此觸動的情感創傷,寄託了他對不幸女子青春生命的哀悼。
吳文英是南宋末情感豐富而頗具幻覺的詞人之一,他以奇妙的想象和凝煉生動的筆調從另一視角去賦女髑髏。將它幻化成了一個充滿生活情趣的活的女鬼。
她一如生前一樣,睡得之後以釵燕輕輕梳理長長的香雲。釵燕即玉釵,為婦女首飾。「雲」即指婦女濃密的秀髮。「釵燕攏雲」意味着粗略草率的梳妝,顯出睡意未消,心情慵倦,以此從側面地暗示了其難掩的天然麗質,古時人們相信,鬼魂也同活人一樣生活着,所不同的只是他們生活在陰間,而活動在夜深人靜之時。
她「睡起時」已是夜半更深了。南宋詩人曾有「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之句。這女鬼悠揚而輕易地從隔牆折來杏花枝嬉弄玩耍。這裡所表現的不是單純的鬼趣,而是欲以說明她並未忘記春的到來。
而特別折下標誌艷麗春光的杏花,則表明她對人間美好事物依然留戀。第三句掉回詞筆點明所賦的詞題。在幻覺中詞人覺得這已不是「半面女髑髏」,而是「青春半面」的美麗女子,妝飾如畫。以上三句極其恰當地描述了女鬼的生活情趣,詞筆都是輕快活潑的。
在「細雨三更花又飛」句,詞情突然轉變,以淒厲而悲慘的意象表示一個年輕生命的夭折。這種不幸的夭折,世間不知有多少。而從面前的這半面女髑髏,使人自然地又想到這也是一個早天的生命。「花又飛」令作者的想象離開本題而勾起對美好情事的感傷。
自然地過渡到下闕的自我抒情。
「輕愛別」是詞人惋惜這早天的女子輕易地便恩愛永別:「舊相知」是幻覺中覺得半面女髑髏好似舊日相知的情人,因為她的命運也是如此。簡短的兩句,包含了說不盡的人世滄桑和死生無常的淒涼情感。
詞情在此之後轉為強烈,緊接的一句「斷腸青塚幾斜暉」推向高潮。青塚借指婦女的墳墓。現實環境中,芳塚旁掛着幾縷落日的寒暉,特別容易令人感到淒涼和心酸,這裡便埋葬着昔日所戀的情人,觸景生情,怎不悲痛欲絶。「斷腸」正表達了這種悲痛的強烈程度。
結尾兩句,詞意大大轉折,作者似乎也試圖以超脫的心情進行自我安慰,以減輕悲痛。但這裡的「花」並非指鮮花,而是「斷紅」。這很切詞題,以「斷紅」借指舊日相知的亡靈,它有感有知,任風吹起。可是詞人卻有意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努力使心境趁歸平靜。
結尾兩句本欲以淡語忘情,但從全詞所表現的那種對那死去的年輕女子的同情、愛憐之情和由此引起的內心的波瀾,都足以說明留在心目中的許多深刻的印象是不易輕輕抹掉的。
從這首詞的內容看,很顯然已是他晚年的作品,其間寄託了詞人無限的哀思。這首詞在藝術表現方面將幻覺的描寫與主觀抒情巧妙地結合在一起,詞意較為含蓄曲折,甚至有些晦澀,但其間卻隱藏着作者不願為人所知的真實情感。聯繫作者一生的際遇看,我們亦不難看到這首小詞優美的辭情和生動的形象是具有很強的感染力的。
●望江南 吳文英
三月暮,花落更情濃。
人去鞦韆閒掛月,馬停楊柳倦嘶風。
堤畔畫船空。
懨懨醉,盡日小簾櫳。
宿燕夜歸銀燭外,流鶯聲在綠陰中。
無處覓殘紅。
吳文英詞作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