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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詞鑑賞 - 349 / 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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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詞鑑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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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豐樂樓》一詞中,即有「山色誰題,樓前有雁斜書」一句可以為證。是則三千年前藏書之說固已渺不可尋;今日所見者,惟青天外之斜飛雁陣之說而已。世異時移滄海桑田,正與開端「三千年事殘鴉外」及「那識當時神禹」諸句遙遙相應,而予讀者以無窮悵惘追思之感慨。以上前半闋全以「登禹陵」之所見所想為主。

後半闋「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慳會遇,同翦燈語」,始寫入馮深居,呼應題面「與馮深居」四字。此三句詞,乃化用李義山《夜雨寄北》「何當共翦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之詩句,自無可疑。夢窗乃于開端即著以「寂寥」二字,又接以「久坐」二字,其所以久坐不寐之故,正緣于此一片寂寥之感耳。昔杜甫《羌村》詩有句云:「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夢窗于「寂寥西窗久坐」之下,乃接雲「故人慳會遇,同翦燈語」;此三句,一氣貫下,全寫寂寥人世今昔離別之悲。

以下陡接「積蘚殘碑,零圭斷璧,重拂人間塵土」三句,初觀之,此三句似以前三句全然不相銜接,然而此種常人以為晦澀不通之處,正是夢窗詞之特色所在。蓋夢窗詞往往以直感為其連貫之脈絡,極難以理性分析說明。茲就其所用之故實而言,所謂「積蘚殘碑」者,楊鐵夫《箋釋》以為「碑指窆石言」,引《金石萃編》云:「禹葬會稽,取石為窆石,石本無字,高五尺,形如秤錘,蓋禹葬時下棺之豐碑。」據《大明一統志。

紹興府志》載:「窆石,在禹陵。舊經云:禹葬會稽山,取此石為窆,上有古隷,不可讀,今以亭覆之。」由此知楊氏《箋釋》以碑指窆石之說確實可信。昔李白《襄陽歌》云:「君不見晉朝羊公一片古碑羊公一征古碑材,龜頭剝落生莓苔」。

自晉之羊祜迄唐之李白,不過四百餘年,而太白所見羊公碑下之石龜,已剝落而生莓苔矣。然則自夏禹以至夢窗,其為時已有三千餘年,則其窆石之早已莓苔遍佈,斷裂斑剝,固屬理所當然者矣。著一「積」字,足見苔蘚之厚,令人嘆歷年之久;著一「殘」字,又足見其圮毀之甚,令人興睹物之悲。而其發人悲慨者,尚不僅此也,因又繼之以「零圭斷璧」云云。

夫圭璧者,原為古代侯王朝會祭祀所用,而今著一「零」字,著一「斷」字,零落斷裂,無限荒涼,禹王之功績無尋,英靈何在?只有古物殘存,供人憑弔而已。故繼之云:「重拂人間塵土。」於是前所舉人之積蘚殘碑,與夫零斷圭璧,乃盡在夢窗親手摩挲憑弔中矣。「拂」字上更著一「重」字,有無限低徊往複多情憑弔之意,其滿腹懷思,一腔深慨,已在言外。

後半闕開端先寫夜間故人燈下之晤對;然後陡接「積蘚殘碑」三句,又回至日間之登臨。全不作層次分明之敘述與交代。蓋殘碑斷璧之實物,雖在白晝登臨之陵廟之上,而殘碑斷璧之哀感,則正在深宵共語者之深心之內也。夫以「慳」于「會遇」之故人,于「翦燈」夜「語」之際,念及年華之不返、往事之難尋,其心中固早有此一份類似斷璧殘碑之哀感在也。

故其下乃接云:「重拂人間塵土。」「塵土」不但指物質上之塵土,同時兼指人世間之種種塵勞污染而言。然而在記憶之中,這世間塵土不過如塵封之斷璧殘碑而已。“於是世間之事融會于三千年歷史之中;而歷史,亦融會于一己人事之中。

此種時空交揉之寫法,正為夢窗特長之所在也。

其後「霜紅罷舞,漫山色青青,霧朝煙暮」三句,又以浪漫筆調,另闢新境。自情感之中跳出,別從景物着筆,而以「霜紅」句,隱隱與開端次句之「秋樹」相呼應。彼經霜之葉,其生命固已無多,竟仍能飾以紅色、弄以舞姿;惟此紅而舞者,亦何能更為久長,瞬臨罷舞,是終將亦歸於空滅無有而已。故曰「霜紅罷舞」。

此一無常變滅之悲,而夢窗竟寫得如此哀艷淒迷。又繼之雲「山色青青,霧朝煙暮」,則其不變者也。又于其上著一「漫」字。「漫」字有任隨、任由之口氣,其意若謂霜紅罷舞之後,任隨山色青青於霧朝煙暮之中。


  

逝者長已矣,而人世久長,其間有無窮滄桑之感。夢窗運筆之妙、托意之遠,于此可見。

結二句「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初觀之,不免有突兀之感。蓋前此所言,如「秋樹」,如「霜紅」,明明皆為秋日景色;而此句竟然于承接時突然著一「春」字以為籠罩之筆。蓋開端之「倦憑秋樹」,乃當日之實景;至于「霜紅罷舞」,則已不僅當日之所見,而是包容秋季之全部變化于其中;至于「山色青青」,則更透出暮往朝來、時移節替之意。秋去冬來,冬殘春至,年年春日之際,于此山前都可見岸鎖舟船,處處有畫旗招展,時時聞賽鼓喧嘩。

然則此為何事也?《大清一統志。紹興府志。大禹廟》載:「宋元以來,皆祀禹于比。」此詞之「畫旗」、「賽鼓」,必當指祀禹之祭神賽會也。

「畫旗」,當指舟儀仗之盛:「喧」字,當指「賽鼓」之喧閙。然而夢窗乃將原屬於「鼓」字之動詞「喧」字置於「畫旗」二字之下,連接「鼓」與「畫旗」則為畫旗招展于喧嘩之賽鼓聲中,彌增其盛美之情狀;旗之色與鼓與聲遂為渾然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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