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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國,對休謨的不可知論的反作用改採取的形式比盧梭原先加給它的形式要深刻得多,精妙得多。康德、費希特和黑格爾發展了一種新哲學,想要它在十八世紀末年的破壞性學說當中保衛知識和美德。在康德,更甚的是在費希特,把始於笛卡爾的主觀主義傾向帶到了一個新的極端;從這方面講,最初並沒有對休謨的反作用。關於主觀主義,反作用是從黑格爾開始的,因為黑格爾通過他的邏輯,努力要確立一個脫開個人、進入世界的新方法。
德國的唯心論全部和浪漫主義運動有親緣關係。這種關係在費希特很明顯,在謝林(Schelling)更加明顯;在黑格爾最不明顯。
德國唯心論的奠基者康德,雖然關於政治問題也寫了若干有趣的論文,他本人在政治上是不重要的。反之,費希特和黑格爾都提出了一些對歷史進程曾有過深刻影響、而且現在仍有深刻影響的政治學說。若不先研究一下康德,對這兩人就都不能瞭解,所以在本章裡講一講康德。
德國的唯心論者有某些共同的特徵,在開始詳細討論之前可以一提。
對認識的批判,作為達成哲學結論的手段,是康德所強調的、他的繼承者所接受的。強調和物質相對立的精神,於是最後得出唯獨精神存在的主張。猛烈排斥功利主義的倫理,贊成那些據認為由抽象的哲學議論所證明的體系。存在着一種從以前的法國和英國的哲學家們身上見不到的學究氣味;
康德、費希特和黑格爾是大學教授,對著學術界的聽眾說教,他們都不是對業餘愛好者講演的有閒先生。雖然他們起的作用一部分是革命的,他們自己卻不是故意要帶顛覆性;費希特和黑格爾非常明確地盡心維護國家。所有這些人的生活是典範的學院生活;他們關於道德問題的見解是嚴格正統的見解。他們在神學上作了革新,然而是為了宗教而革新。
有了這幾句引話,我們再回過來研究康德。
第二節 康德哲學大意
伊曼努爾‧康德(ImmanuelKant,
1724—
1804),一般認為是近代哲學家當中最偉大的。我個人不能同意這種評價,但是若不承認他非常重要,也可說是愚蠢無知。
康德整個一生住在東普魯士的柯尼斯堡,或柯尼斯堡附近。雖然他經歷了七年戰爭(有一段時期俄國人佔領東普魯士)、法國大革命以及拿破崙生涯的初期,他的外在生活卻是學院式的、完全平穩無事的。他受的教育是武爾夫派傳述的萊布尼茲哲學,但是有兩個影響力量,即盧梭和休謨,使他放棄了這種哲學。休謨通過對因果性概念的批判,把他從獨斷的睡夢中喚醒過來——至少他這樣講;但是喚醒只不過是暫時的,他不久就發明了一種讓他能夠再入睡的催眠劑。在康德說,休謨是個必須予以駁斥的敵手,然而盧梭對他的影響卻比較深。康德是一個生活習慣十分有規律的人,大家慣常根據他作保健散步經過各人門前的時間來對錶,但是有一回他的時間表打亂了幾天;那是他在讀《愛彌兒》的時候。他說讀盧梭的書他得讀幾遍,因為在初讀時文筆的美妨害了他去注意內容。雖然康德素來受的教養是虔誠者的教養,但他在政治和神學雙方面都是自由主義者;直到恐怖時代為止,他對法國大革命向來是同情的,而且他是一個民主主義的信仰者。由後文可知,他的哲學容許訴之於感情,反抗理論理性的冷酷指令;少許誇張一點說,這不妨看成是「薩瓦牧師」的一個學究式的翻版。他所提的應當把人人看成本身即是目的這條原則,是人權說的一種;從他講的以下一句(關於成人又關於兒童的)話裡流露出他酷愛自由:「再沒有任何事情會比人的行為要服從他人的意志更可怕了。」
康德的早期著作比較多涉及科學,少關係到哲學。里斯本地震之後,他執筆討論了地震理論;他寫過一個關於風的論著,還有一篇關於歐洲的西風是否因為橫斷了大西洋所以多含水氣的問題的短文。自然地理是他大感興趣的一門學科。
康德的科學著作中最重要的是他的《自然通史與天體理論》(General Natural History and Theory of theHeavens)
(
1755),這本書在拉普拉斯星雲假說以前倡導星雲假說,論述了太陽系的一個可能起源。這個著作的若干部分帶有一種顯著的密爾頓式的莊嚴。此書有首創一個確有成果的假說的功績,但是沒有像拉普拉斯那樣提出支持該假說的鄭重道理。
他的假說一部分純粹是空想的東西,例如所有行星都有人居住,最遠的行星上有最優秀的居民之說;這種見解為地球謙虛,應當稱讚,但是並沒有任何科學根據。
康德有一段他一生中最為懷疑主義者的議論所苦的時期,當時他寫了一本奇妙著作叫《一個睹靈者的夢,以形而上學的夢為例證》(Dreams of aGhost-seer,Illustratedby theDreams of Met-aphysics)(
1766)。「睹靈者」就是瑞典寶利,他的神秘主義體系曾以一部龐然巨著公之於世,這書共售出了四部,有三部買主不明,一部賣給了康德。康德把瑞典寶利的體系稱為「異想天開的」體系;他半嚴肅半開玩笑地表示,瑞典寶利的體系或許並不比正統的形而上學更異想天開。不過,他也不完全藐視瑞典寶利。他的神秘主義的一面是存在的,雖然在著作中不大表現;他的這一面讚美了瑞典寶利,他說他「非常崇高」。
他像當時所有旁的人一樣,寫了一個關於崇高與美的論著。夜是崇高的,白晝是美的;海是崇高的,陸地是美的;男人是崇高的,女人是美的;如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