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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還有另一種學說,他重視這種學說更有甚于永恆的流變;那就是對立面的混一的學說。他說,「他們不瞭解相反者如何相成。對立的力量可以造成和諧,正如弓之與琴一樣」。他對於鬥爭的信仰是和這種理論聯繫在一片的,因為在鬥爭中對立面結合起來就產生運動,運動就是和諧。世界中有一種統一,但那是一種由分歧而得到的統一:
「結合物既是整個的,又不是整個的;既是聚合的,又是分開的;既是和諧的,又不是和諧的;從一切產生一,從一產生一切。」
有時候他說起來,好象是統一要比歧異更具有根本性:
「善與惡是一回事。」
「對於神,一切都是美的、善的和公正的;但人們卻認為一些東西公正,另一些東西不公正。」
「上升的路和下降的路是同一條路。」
「神是日又是夜,是冬又是夏,是戰又是和,是飽又是饑。他變換着形相,和火一樣,當火混和着香料時,便按照各種口味而得到各種名稱。」然而,如果沒有對立面的結合就不會有統一:「對立對於我們是好的。」
這種學說包含着黑格爾哲學的萌芽,黑格爾哲學正是通過對立面的綜合而進行的。
赫拉克利特的形而上學正象阿那克西曼德的形而上學一樣,是被一種宇宙正義的觀念所支配着,這種觀念防止了對立面鬥爭中的任何一面獲得完全的勝利。
「一切事物都換成火,火也換成一切事物,正象貨物換成黃金,黃金換成貨物一樣。」「火生於氣之死,氣生於火之死;水生於土之死,土生於水之死。」「太陽不能越出它的限度;否則那些愛林尼神——正義之神的女使——就會把它找出來。」「應當知道戰爭對一切都是共同的,鬥爭就是正義。「赫拉克利特反覆地提到與“眾神」不同的那個“上帝」。「人的行為沒有智慧,上帝的行為則有智慧。……在上帝看來,人是幼稚的,就象在成年人看來兒童是幼稚的一樣。……最智慧的人和上帝比起來,就象一隻猴子,正如最美麗的猴子與人類比起來也會是醜陋的一樣」。上帝無疑地是宇宙正義的體現。
萬物都處于流變狀態的這種學說是赫拉克利特最有名的見解,而且按照柏拉圖在《泰阿泰德》其中所描寫的,也是他的弟子們所最強調的見解:「你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因為新的水不斷地流過你的身旁。」①「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他對於普遍變化的信仰,通常都認為是表現在這句話裡:「萬物都在流變着」,但是這或許也象華盛頓所說的「父親,我不能說謊」,以及惠靈吞所說的「戰士們起來瞄準敵人」這些話一樣,是不足為憑的。他的著作正如柏拉圖以前一切哲學家的著作,僅僅是通過引文才被人知道的,而且大部分都是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為了要反駁他才加以引證的。只要我們想一想任何一個現代哲學家如果僅僅是通過他的敵人的論戰才被我們知道,那末他會變成什麼樣子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想見蘇格拉底以前的人物應該是多麼地值得讚歎,因為即使是通過他們的敵人所散佈的惡意的煙幕,他們仍然顯得十分偉大。無論如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都同意赫拉克利特曾經教導過:「沒有什麼東西是存在着的,一切東西都在變化着」(柏拉圖)以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固定地存在」(亞里士多德)。
後面談到柏拉圖的時候,我還要回過來研究這種學說,柏拉圖非常熱心于反駁這種學說。目前我不想探討哲學關於這種學說要說些什麼,我只談談詩人所感到的是什麼,科學家所教導的是什麼。
追求一種永恆的東西乃是引人研究哲學的最根深蒂固的本能之一。它無疑地是出自熱愛家鄉與躲避危險的願望;因而我們便發現生命面臨着災難的人,這種追求也就來得最強烈。宗教是從上帝與不朽這兩種形式裡面去追求永恆。上帝是沒有變化的,也沒有任何轉變的陰影;死後的生命是永恆不變的。十九世紀生活的歡樂使得人們反對這種靜態的觀念,而近代的自由神學又信仰着在天上也有進步,神性也有演化。但是即使在這種觀念裡也有着某種永恆的東西,即進步的本身極其內在的目標。於是有了一點點的災難,就很容易把人們的希望又帶回到他們的古老的超世間的形式裡面去:如果地上的生活是絶望了的話,那麼就唯有在天上才能夠找到和平了。
詩人們曾經悲嘆着,時間有力量消滅他們所愛的一切對象。
時間枯萎了青春的嬌妍,
時間摧殘了美人的眉黛,
它飽餐自然真理的珍饈,
萬物都在等待着它那鐮刀來割刈。
他們通常又補充說,他們自己的詩卻是不可毀滅的。
時間的手掌儘管殘酷,然而我期待
我的詩篇將傳之永久,萬人爭誦。
但是這只是一種因襲的文人自負而已。
有哲學傾向的神秘主義者不能夠否認凡是在時間之內的都是暫時的,於是就發明一種永恆觀念;這種永恆並不是在無窮的時間之中持續着,而是存在於整個的時間過程之外。按照某些神學家的說法,例如印澤教長的說法,永生並不意味着在未來時間中的每一時刻裡都存在着,而是意味着一種完全獨立於時間之外的存在方式,其中既沒有前,也沒有後,因此變化也就沒有邏輯的可能性。伏漢曾非常詩意地表達過這種見解。
那天夜裡我看見了「永恆」,
象是一個純潔無端的大光環,
它是那樣地光輝又寂靜;
在它的下面「時間」就分為時辰和歲月,
並被一些天體追趕着,
象是龐大的幽靈在移動;全世界和世上的一切,
就都在其中被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