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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囑上講到遺產的地方,措辭很含混,因此我未必可以依法申訴。照說,一個要面子的人是不會懷疑先人的意圖的;可是達西先生偏偏要懷疑,或者說,他認為遺囑上也只是說明有條件地提拔我,他硬要說我浪費和荒唐,因此要取消我一切的權利。總而言之,不說則已,說起來樣樣壞話都說到了。那個牧師位置居然在兩年前空出來了,那正是我夠年齡掌握那份俸祿的那年,可是卻給了另一個人。我實在無從責備我自己犯了什麼過錯而活該失掉那份俸祿,除非說我性子急躁,心直口快,有時候難免在別人面前說他幾句直話,甚至還當面頂撞他。也不過如此而已。只不過我們完全是兩樣的人,他因此懷恨我。」
「這真是駭人聽聞!應該公開地叫他丟丟臉。」
「遲早總會有人來叫他丟臉,可是我決不會去難為他的。除非我對他的先人忘恩負義,我決不會揭發我,跟他作對。」
伊麗莎白十分欽佩他這種見地,而且覺得他把這種同見地講出來以後,他越發顯得英俊了。
歇了一會兒,她又說道:「可是他究竟是何居心?他為什麼要這樣作踐人呢?」
「無非是決心要跟我結成不解的怨恨,人認為他這種結怨是出於某種程度上的嫉妒。要是老達西先生對待我差一些,他的兒子自然就會跟我處得好一些。我相信就是因為他的父親太疼愛我了,這才使他從小就感到所氣惱。他肚量狹窄,不能容忍我跟他競爭,不能容忍我比他強。」
「我想不到達西先生竟會這麼壞。雖說我從來沒有對他有過好感,可也不十分有惡感。我只以為他看不起人,卻不曾想到他卑鄙到這樣的地步……竟懷着這樣惡毒的報復心,這樣的不講理,沒有人道!」
她思索了一會兒,便接下去說:「我的確記得,有一次他還在尼日斐花園裡自鳴得意地說起,他跟人家結下了怨恨就無法消解,他生性就受記仇。他的性格上一定叫人家很厭惡。」
韋翰回答道:「在這件事情上,我的意見不一定靠得住,因為我對他難免有成見。」
伊麗莎白又深思了一會兒,然後大聲說道:「你是他父親的教子,朋友,是他父親所器重的人,他怎麼竟這樣作踐你!」她几乎把這樣的話也說出口來:「他怎麼竟如此對待象你這樣一個青年,光是憑你一副臉蛋兒就準會叫人喜愛。」不過,她到底還是改說了這樣幾句話:「何況你從小就和他在一起,而且象你所說的,關係非常密切。」
「我們是在同一個教區,同一個花園里長大的。我們的少年時代部分是在一起過的……同住一幢房子,同在一起玩耍,受到同一個父親的疼愛。我父親所幹的行業就是您姨爹腓力普先生得心應手的那門行業,可是先父管家有方,使他受惠非淺,因此在先父臨終的時候,他便自動提出負擔我一切的生活費用。我相信他所以這樣做,一方面是對先父感恩,另一方面是為了疼愛我。」
伊麗莎白叫道:「多奇怪!多可惡!我真不明白,這位達西先生既然這樣有自尊心,怎麼又這樣虧待你!要是沒有別的更好的理由,那麼,他既是這麼驕傲,就應該不屑于這樣陰險……─我一定要說是陰險。」
「的確稀奇,」韋翰回答道:「歸根結底來說,差不多他的一切行動都是出於傲慢,傲慢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照說他既然傲慢,就應該最講求道德。可是人總免不了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他對待我就是意氣用事多於傲慢。」
「象他這種可惡的傲慢,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
「有好處;常常使他做起人來慷慨豪爽……花錢不吝嗇,待人慇勤,資助佃戶,救濟貧苦人。他所以會這樣,都是因為門第祖先使他感到驕傲,他對於他父親的為人也很引為驕傲。他主要就是為了不要有辱家聲,有違眾望,不要失掉彭伯裡族的聲勢。他還具有做哥哥身份的驕傲,這種驕傲,再加上一些手足的情份,使他成了他妹妹的親切而細心的保護人;你自會聽到大家都一致讚他是位體貼入微的最好哥哥。」
「達西小姐是個怎麼樣的姑娘?」
韋翰搖搖頭。「我但願能夠說她一聲可愛。凡是達西家裡的人,我都不忍心說他們一句壞話。可是她的確太象她的哥哥了……非常非常傲慢。她小時候很親切,很討人喜愛,而且特別喜歡我。我常常陪她接連玩上幾個鐘頭。可是現在我可不把她放在心上了。她是個漂亮姑娘,大約十五六歲,而且據我知道,她也極有才幹。她父親去世以後,她就住在倫敦,有位太太陪她住在一起,教她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