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頁
其三曰:「民生有欲,無主乃亂。上天眷命,作之君師,此蓋以至難任之,非予之可安之地而娛之也。天下之大,兆民之眾,事有萬變,日有萬機,人君以一身一心而酬酢之,欲言之無失,豈易能哉?故有昔所言而今日忘之者,今之所命而後日自違者,可否異同,紛更變易,紀綱不得布,法度不得立,臣下無所持循,奸人因以為弊,天下之人,疑惑驚眩,議其無法無信,此無它,至難之地,不以難處而以易處故也。苟一言一行,必求其然與其所當然,不牽于愛憎,不蔽于喜怒,慮心端意,熟思而審處之,雖有不中者鮮矣。人之情偽,有易有險,險者難知,易者易知。然又有眾寡之分焉,寡則易知,眾則難知。故在上者難於知下,而在下者易於知上,其勢然也。處難知之地,禦難知之人,欲其不見欺也難矣。故人君惟無喜怒也,有喜怒,則贊其喜以市恩,鼓其怒以張勢;惟無愛憎也,有愛憎,則假其愛以濟私,藉其憎以復怨。甚至本無喜也誑之使喜,本無怒也激之使怒,本不足愛也而妄譽之使愛,本無可憎也而強短之使憎。若是,則進者未必為君子,退者未必為小人,予者未必有功,奪者未必有罪,以至賞之、罰之、生之、殺之,鮮有得其正者。人君不悟其受欺也,而反任之以防天下之欺,欺而至此,尚可防耶?雖然,此特人主之不悟者也,猶可說也。如宇文士及之佞,太宗灼見其情而不能斥;李林甫爐賢嫉能,明皇洞見其奸而不能退。邪之惑人有如此者,可不畏哉?夫上以誠愛下,則下以忠報上,感應之理然也。然考之往昔,有不可以常情論者。禹抑洪水以救民,啟又能敬承繼禹之道,其澤深矣;然一傳而太康失道,則萬姓仇怨而去者,何耶?漢高帝起布衣,天下景從,滎陽之難,紀信至捐生以赴急,則人心之歸可見矣;及天下已定,而沙中有謀反者,又何耶?竊嘗思之,禹、啟愛民如赤子,而太康逸豫以滅德,是以失望;漢高以寬仁得天下,及其已定,乃以愛憎行誅賞,是以不平。古今人君,凡有恩澤於民,而民怨且怒者,皆類此也。」
其四曰:「今國家徒知斂財之巧而不知生財之由,徒知防人之欺而不知養人之善。誠能優重農民,勿擾勿害,驅遊惰之人而歸之南畝,課之種藝,懇諭而篤行之,十年之後,倉府之積,當非今日之比矣。自都邑而至州縣,皆設學校,使皇子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于學,以明父子、君臣之大倫,自灑掃應對以至平天下之要道。十年以來,上知所以禦下,下知所以事上,上下和睦,又非今日之比矣。二者之行,萬目斯舉,否則它皆不可期也。」
其五曰:「天下所以定者,民志也;民志定而士安於士,農安於農,工、商安於工、商,則在上之人有可安之理矣。苟民不安於白屋,必求祿仕,士不安於卑位,必求尊榮,四方萬里,輻輳併進,各懷無厭無恥之心,在上之人,可不為寒心哉?臣聞取天下者尚勇敢,守天下者尚退讓,取也守也,各有其宜,群人者不可不審也。夫審而後發,發無不中,否則觸事而遽喜怒之色見于貌,言出於口,人皆知之。徐考其故,知其無可喜者,則必悔其喜之失;無可怒者,則必悔其怒之失;甚至先喜而後怒,先怒而後喜,號令數變,喜怒不節之故也。先王潛心恭默,不易喜怒,其未發也,雖至近莫能知;其發也,雖至親莫能移;是以號令簡而無悔,則無不中節矣。」蒙古主嘉納之。
夏貴率軍五萬攻潼川,蒙古都元帥劉元禮所領才數千,眾寡不敵,諸將登城,有懼色。元禮曰:「料敵制勝,在智不在力。」乃出戰,貴軍卻走。復大戰于蓬溪,自寅至未,勝負不決。元禮激厲將士曰:「此去城百里,為敵所乘,則城不可得入,潼川非國家有矣。丈夫當以死戰取功名,時不可失也!」即持長刀突陣,將士咸奮,貴軍大敗。元禮,元振之弟也。蒙古主召而厚賚之,命復還潼川,元禮遂立蓬溪寨。
冬,十月,己卯,蒙古享于太廟。
蒙古安圖言事忤旨,董文忠曰:「丞相素有賢名,今秉政之始,人方傾聽,所請不得,後何以為!」遂從旁代對,懇悃詳切,蒙古主從之。
十一月,辛丑,以禮部尚書留夢炎簽書樞密院事。
十二月,庚午,蒙古平章政事宋子貞,言朝省之政,不宜數行數改;及刑部所掌,事干人命,尚書嚴忠范年少,宜選老于刑名者為之;又請罷北京行中書省,別立宣慰司以控制東北州郡;並從之。蒙古主頗悔用子貞晚,未幾,子貞以年老告退,蒙古主慰留之。
乙丑,蒙古瀆山大玉海成,敕置廣寒殿。
○度宗端文明武景孝皇帝咸淳二年
蒙古至元三年
春,正月,壬子,蒙古立制國用使司,以阿哈瑪特為使。阿哈瑪特專以掊克為事,左右司郎崔斌曰:「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屢言其奸惡,蒙古主不聽。
癸丑,參知政事江萬里罷。時賈似道以去要君,帝至拜留之,萬里以身掖帝云:「自古無此君臣禮!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復言去。」似道不知所為,下殿,舉笏謝萬里曰:「微雲,似道幾為千古罪人!」然以此益忌之。帝在經筵,每問經史疑義及古人姓名,似道不能對,萬里常從旁代對,王夫人稍知書,帝語夫人以為笑。似道聞之,積慚怒,謀逐萬里,萬里亦四上疏求退,及以資政殿大學士奉祠。